第2章 武侯祠的香灰(2/2)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诸葛瞻解下腰间象征身份的银印青绶,递了过去,目光扫过那些殷切望来的眼睛,补充道,“另外,立刻去太医署调人,此处伤者,无论军民,皆需妥善诊治。”

人群中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此起彼伏的叩头声,额头磕在冰冷石板上的闷响令人心惊。诸葛瞻俯身,扶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位老者,触手之处,隔着破烂的衣衫,尽是硌人的骨头。

大殿偏殿内,刘禅显然是从榻上被匆忙请起,只随意披了件外袍,脸上带着被惊扰的不悦之色。

黄皓侍立在一旁,手中麈尾轻轻摆动,语气一如既往的柔滑:“卫将军体恤百姓、忧国忧民之心,实乃百官表率,陛下与老奴皆感佩万分。只是这先斩后奏,擅开官仓…”

“事急从权,陛下。”诸葛瞻奉上那封刺目的血书,语气沉静却坚定,“广汉灾情之重,远甚于地方奏报。若待朝会议定,恐生民变,惊扰圣驾,其害更甚。”

诸葛瞻昨日还不想让黄皓知道受灾之事以防其借此攻讦姜维,却没想到灾情已经如此严重。

刘禅微微动了动,声音带着些许迟疑:“果真…已至如此地步?”

“臣已初步核查,情况属实,且有恶化之势。

黄皓眼珠一转,不出所料的说到:“陛下,这可能正是大将军年年北伐所致呀。”

诸葛瞻抬起头,目光转向一旁的黄皓,语气平稳却暗藏机锋。

“中常侍,事已至此,当考虑如何拯灾救民。而你...竟还此时攻讦大将军,欲意何为?”

“是是是,是老奴失察,请陛下、卫将军恕罪。”黄皓应对得滴水不漏,仿佛全然无辜,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寒的冷光。

刘禅摆了摆手下了道旨意:“准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踏出宫门,秋日寒气扑面而来。诸葛瞻深吸一口气,胸中块垒并未因旨意下达而稍减。

回到府邸书房,诸葛瞻屏退所有侍从,独坐案前。三十六根用于演算的算筹散落在案上,诸葛瞻一根根拾起,又一根根按照心中的筹谋摆开:农桑、军备、内政、财赋…

他的指尖在其中一根刻着“裁减宫中用度、遣散部分宫女”字样的筹码上停留了良久。明明知道这是最快见到成效的节流之法。

但想起方才黄皓在殿中那看似恭顺实则冰冷的眼神,以及此事可能引发的后宫波澜和给皇帝带来的不快,他最终还是将这根筹码移开,转而将另一根刻着“重设司盐校尉,专营盐铁”的筹码推向前方——父亲诸葛亮在世时便曾用此法极大充盈府库,或可解眼下燃眉之急,阻力也会小上许多。

就在他凝神筹划之际,窗外夜空深处,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夜的沉寂,直奔他的府门而来!紧接着便是门吏被惊动的呵斥声和来者嘶哑的呼喊:

“汉中!加急军报——!”

诸葛瞻心中一凛,霍然起身。

片刻后,带着旅途风尘与汗水的军报被急呈至案头。火漆已被撕开,绢帛上的字迹仓促而清晰:魏镇西将军钟会,于长安大规模阅军,声势浩大!

啪嗒一声。

案上几根精心摆放的算筹被他的衣袖带落,散了一地。“终于是要面对了么。”

钟会大军牵制姜维于剑阁,邓艾则偷渡阴平,奇袭成都。而最后一道防线绵竹关的守将,历史上正是…诸葛瞻自己。国破家亡,身死军灭,就在两年之后!

香炉中,那一点将熄未熄的余烬忽明忽灭,映照着摊开的《便宜十六策》上那句“非澹泊无以明志”。

可眼下这危如累卵的局势,仅凭澹泊,换来的只能是山河破碎。

他缓缓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算筹,握在手中,然后猛地发力。

“咔嚓”一声脆响。

算筹在他掌心断成两截,尖锐的断口硌得生疼。

目光再次落向窗外武侯祠的方向,眼神已变得截然不同。是时候了,必须做出改变。为了父亲倾尽心血也要守护的大汉,也为了那些跪在宫门外,只求一条活路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