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弈棋洛阳,东南前线(2/2)
这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充满了硫磺和铁锈的味道,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镇东将军、假节钺罗宪,已经连续两日未曾合眼。他身上的甲胄未曾卸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城防沙盘,上面代表吴军的小红旗正不断向上游移动。斥候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紧急:
“报——!将军!吴军先锋楼船十艘,艨艟二十,已冲破我前出哨船阻拦,逼近瞿塘峡口!距我水寨不足三十里!”
“报——!北岸发现大量吴军精锐步卒,约三千人,正沿崎岖山路攀援而上,试图抢占制高点!”
“报——!陆抗帅旗已出西陵,吴军主力船队开始拔锚启航!规模浩大,帆樯如云!”
坏消息接踵而至,压得人喘不过气。右将军阎宇虽然按照部署将麾下八千兵马投入了预设阵地,但李烨凭借锦衣卫的敏锐,清晰地察觉到阎宇所部的士气并不高昂,行动间带着一种迟疑和观望。
尤其是水军,始终龟缩在峡口内的有利位置,不敢前出与吴军先锋进行激烈的接触战,美其名曰“避其锋芒,依托险要”。阎宇本人更是多次找到罗宪,反复强调敌我兵力悬殊,应以“稳守坚城,耗敌锐气”为上策,言语间充满了对主动出击乃至积极反制的抗拒。
罗宪心中雪亮。阎宇的畏缩,一方面固然是因敌众我寡,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朝堂上那场关于“邓艾”的风波隐约传到了他的耳中,加之其自身与倒台的黄皓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他如履薄冰,生怕此战稍有闪失,便会成为被秋后算账的借口。他宁愿无功,但求无过。
罗宪心中恼怒,却无法发作。大敌当前,将帅失和乃取败之道。他只能强压火气,将最核心、最危险的白帝城正面防御交给自己的嫡系部队,而让阎宇部负责相对次要的侧翼协防和后方支援,并让李烨的锦衣卫暗中加强对阎宇所部的“关注”。他站在巍峨的白帝城头,任凭江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望着脚下那如同怒龙般奔腾的长江,以及远处水天相接处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乌云压顶般的吴军船队,拳头紧紧握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陆抗的雷霆一击,下一刻就可能到来。这注定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守城血战。
与此同时,在白帝城以北数十里外,大巴山深处。
这里是与江面喧嚣截然不同的死寂。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藤蔓缠绕,雾气在山谷间弥漫。一支军队如同幽灵般隐匿于此。关彝与张遵率领的五千无当飞军,经过多日艰难险阻的隐秘行军,如同利刃悄无声息地插入了预定位置。
战士们利用天然的岩洞、茂密的树丛构建了隐蔽的营地,无声地咀嚼着冰冷的干粮,默默检查着弓弩、刀盾以及那些适合山地攀爬和近身格斗的特殊装备。没有炊烟,没有喧哗,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野兽低嚎。派出的山地斥候,个个身形矫健如猿猴,利用钩索、短刃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绝壁间移动,他们锐利的目光穿透晨雾,紧紧盯着山下长江沿岸吴军的一举一动,并将情报通过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源源不断送回深山中的指挥部。
在一处可以透过枝叶缝隙远眺长江的悬崖边缘,关彝与张遵伏在冰冷的岩石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彝哥,看!吴狗的船,黑压压的一片!真过来了!”
关彝的神色则要冷静得多,他仔细观测着吴军的阵型和移动速度,低声道:“陆抗用兵,果然章法严谨,主力未动,先锋已迫近峡口,北岸还有偏师策应。这是标准的步步为营,正面试探,侧翼牵制。”
“怕他做甚!”张遵摩拳擦掌,“就让罗宪将军先在白帝城好好教训他们!等他们在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兵疲意沮之时,咱们就从这山里头猛扑下去,抄他的后路,烧他的粮船!打他个措手不及!”
关彝拍了拍张遵的肩膀,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沉住气,遵弟。大司马的将令很清楚,我等乃奇兵,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手。未得罗将军和李将军发出的明确信号,或非白帝城危在旦夕之绝境,绝不可妄动!我们要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彻底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传令下去,各营继续隐匿,加强侦察,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暴露行踪!”
“是!”张遵虽然心痒难耐,但对关彝的命令绝对服从。
山风凛冽,吹动着战士们身上用枝叶藤蔓制成的伪装。五千双眼睛在密林的阴影中凝视着远方,五千颗心脏在沉默中等待着搏杀的时刻。他们就像一张拉满的强弓,引而不发,却蕴含着足以扭转乾坤的致命力量。
成都的权谋计算,白帝城的临战压力,大山深处的死亡潜伏——三条线,被一场迫在眉睫的大战紧紧缠绕在一起。诸葛瞻在后方以天下为棋盘,落子无声;罗宪在前线以孤城为壁垒,浴血坚守;关彝张遵在暗处以山林为掩护,伺机而动。
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窒息,仿佛能听到命运齿轮缓缓转动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