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罢免诏书(2/2)
他说:“聪明,但太狠。”
如今看来,女儿比他想象的更狠——狠到可以为了权力,罢免自己的父亲。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管家颤声道:“相爷,文大将军……来了。”
贾充收拾情绪:“请。”
文鸯一身布衣,未着甲胄,进门便跪:“相国,是末将连累了你。”
“与你无关。”贾充扶他起来,“她早就想动我了。我多次劝谏,碍了她的路。今日朝堂上你那一闹,不过是给了她一个由头。”
两人对坐,一时无言。窗外暮色渐浓,蝉声嘶哑。
“郭彰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文鸯低声道,“阿谀奉承之徒,从未打过硬仗。北军交到他手里,秋后必败。”
贾充沉默良久,忽然问:“次骞,你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降汉?后悔没有在宛城时随先帝殉国?后悔……留下来,辅佐这样一位陛下,这样一位皇后?”
文鸯看着窗外最后一抹晚霞,缓缓摇头:“不后悔。为将者,忠义是本分。先帝将陛下托付给我,我答应了,就要做到最后。哪怕……”他顿了顿,“哪怕明知是条死路。”
贾充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锦盒,推到文鸯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
文鸯打开,里面是一枚青铜虎符,一半。另一半该在皇帝手中,凭此符可调天下兵马。
“这是先帝临终前私下给我的。”贾充声音很轻,“他说,若将来陛下……不堪辅佐,或朝中有大变,可用此符,行非常之事。”
文鸯一震:“丞相,您这是……”
“我老了,用不上了。”贾充将锦盒合上,推到他面前,“你收着。或许……将来有用。”
“可这……”
“收下。”贾充按住他的手,眼神深邃,“次骞,记住我的话:忠义固然重要,但比忠义更重要的,是保住该保住的人。河北这数百万百姓,不该为某些人的野心陪葬。”
这话说得太重,文鸯一时愣住。
贾充却已起身,走到门边:“走吧。趁宫门未下钥,赶紧出城——你的家眷,我已派人暗中送出邺城,在城西三十里的白云观安置。你也去那里,暂时避避风头。”
“那相国您?”
“我?”贾充笑了笑,笑容苍凉,“我是她父亲,她再狠,也不会杀我。况且……我若走了,她疑心更重,你们就走不了了。”
文鸯眼眶一热,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相国保重!”
“去吧。”
文鸯起身,深深看了贾充一眼,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贾充独自站在庭院里,直到星斗满天。老管家来劝了几次,他才缓缓回屋。
那一夜,相府的灯亮到天明。
凤仪宫中,贾南风却睡得很安稳。
罢免父亲,解除文鸯兵权,这两件事她谋划了三个月,今日一举成功。从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违逆她;军中虽去了文鸯这头猛虎,但郭彰听话,这就够了。
她躺在象牙榻上,抚摸着枕边的玉玺——如今诏书用印,已不需经过尚书台,直接由她掌管。冰鉴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滴滴答答,像更漏。
“娘娘,”董猛悄声禀报,“文鸯出了相府,径直出城,往西去了。要不要派人……”
“不必。”贾南风闭着眼,“一个罢官去职的武夫,翻不起浪。派人盯紧白云观就行。至于贾充……”她顿了顿,“看紧相府,不许任何人出入。每日饮食照常供应,但所有文书往来,一律截查。”
“是。”
董猛退下后,贾南风睁开眼,望着帐顶的龙凤刺绣。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读书,她背不出《论语》,父亲罚她跪。她哭着说:“父亲不喜欢我。”
父亲说:“不是不喜欢,是怕你将来吃亏。这世道,女子若无才无德,只能任人摆布。”
那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父亲怕她吃亏,所以教她权谋,教她心狠。如今她学会了,用得比父亲还好——好到可以罢免父亲。
这算不算青出于蓝?
贾南风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了湿意。她迅速抹去,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不能心软。心软的人,在这位置上活不长。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她翻了个身,抱着玉玺,沉沉睡去。梦里,她站在铜雀台最高处,脚下是万里山河。所有人都跪着,包括父亲,包括文鸯,包括那个痴愚的皇帝。
她笑了。
笑着醒来,天已微亮。
八月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空荡的凤椅上。今日没有朝会——罢免了贾充,总要给朝臣们一点时间消化。
贾南风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人,眉目凌厉,眼神如鹰。
她对自己说:“贾南风,你做到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问:做到了,然后呢?
她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要等秋后那场战争来揭晓。
而那时,无论是她,还是这座邺城,还是这个摇摇欲坠的晋室,都将迎来最终的审判。
晨光越来越亮,将凤仪宫照得一片堂皇。可这堂皇之下,是无尽的空虚,和即将到来的、血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