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北渡明志(1/2)
黄河北岸,延津渡口东三十里处,一片临水的河滩上,汉军已建立起坚固的桥头堡。木栅栏围出方圆数里的营地,营中篝火点点,映照着来回巡视的士兵身影。北岸的风比南岸更冷,带着深秋的肃杀,但营中将士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文鸯策马进入营门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与马恒、赵柒分兵——马恒率主力继续北上追击杨馥残部,赵柒分兵扫荡周边县城,而他则奉命来此与诸葛瞻会合。
营中主帐灯火通明。文鸯下马,将缰绳交给亲兵,整了整衣甲,深吸一口气,掀帘入帐。
帐内温暖如春。四个角落摆着炭盆,中间一张巨大的木案上摊着河北地图,诸葛瞻正俯身查看。他未着朝服,只一身半旧的深蓝色常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左臂上缠着绷带——那是延津遇刺时受的伤。
听到动静,诸葛瞻抬起头。看到文鸯,他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文将军来了。”他直起身,“路上可还顺利?”
文鸯抱拳:“一路畅通,未遇抵抗。杨馥残部已退往内黄,马恒将军正率军追击。”
“坐。”诸葛瞻示意,自己也在案后坐下,“喝口热茶驱驱寒。北岸比南岸冷,将军习惯吗?”
侍者奉上热茶。文鸯接过,茶水温热,带着姜的辛辣。他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两人对坐,一时无言。帐外传来士兵换岗的口令声,整齐划一。
良久,文鸯放下茶盏,缓缓道:“丞相的伤……无碍吧?”
“皮外伤,不妨事。”诸葛瞻活动了一下左臂,“倒是将军,从邺城到洛阳,从洛阳到延津,这一路奔波,辛苦了。”
“比起丞相亲赴险地,某这点奔波不算什么。”文鸯顿了顿,“延津之事……某听说了。司马伦行此卑劣手段,实非人君所为。”
“他不是君,是权臣。”诸葛斟淡淡道,“权臣最怕的,就是失去权力。所以他宁可铤而走险,也不肯接受现实。”
文鸯沉默。这话一针见血。司马伦确实是这样的人——可以隐忍数十年,可以出卖任何人,唯独不能放弃权力。
“将军这次北渡,”诸葛瞻看着他,“看来是想清楚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文鸯迎上他的目光。烛光下,诸葛瞻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这三天在洛阳的所见所闻,这半生的迷茫与挣扎,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一句话。
“某的忠义,”文鸯一字一句,“当为天下。”
六个字,重若千钧。
帐内静得能听到炭火噼啪声。
诸葛瞻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文鸯,仿佛在审视这句话的分量,审视说这句话的人是否真的明白其中的意义。
良久,他缓缓点头:“将军能悟到此,是天下苍生之福。”
“但某有一事,”文鸯声音有些干涩,“想请丞相答应。”
“但说无妨。”
文鸯站起身,走到帐中央,对着诸葛瞻深深一揖:“某请丞相……善待先主(司马炎)的子嗣。”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抬头:“先主临终前,将晋室、将陛下托付于某。某无能,未能保全晋室,也未能护住陛下(司马衷)。但先主的血脉……某恳请丞相,给他们一条生路。”
这话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心中那个坚守了半生的信念。但他必须说——这是他对司马炎最后的交代,也是他放下过去、走向新生的必要条件。
诸葛瞻没有马上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文鸯面前,扶起他:“将军请起。”
文鸯直起身,看到诸葛瞻眼中没有怒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理解。
“将军可知,”诸葛瞻缓缓道,“我父亲临终前,给先帝(刘禅)的《出师表》中有一句话:‘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文鸯一怔,不知诸葛瞻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这句话,说的不只是用人。”诸葛瞻走到帐窗边,望着渐亮的天色,“更是说一个道理:治国之要,在人心,不在血脉。汉室能复兴,不是因为我们姓刘,而是因为我们做的事,得民心。”
他转身,目光如炬:“司马炎的子嗣,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图复辟,我大汉自会以礼相待。他们可以在洛阳安居,可以读书,可以经商,甚至可以入仕——通过科举,凭真才实学。但若心怀不轨……”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文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比他预想的更好——不是囚禁,不是监视,而是真正的“安居”。
“丞相仁厚。”他再次深揖,“某……代先主谢过丞相。”
“不必谢我。”诸葛瞻摇头,“这是大汉的气度,也是新时代应有的包容。天下分裂太久,仇恨太深。若每灭一国,就要屠尽王族,这仇恨只会代代相传,永无宁日。”
他走回案前,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河北:“我们要建立的,不是一个靠杀戮维持的王朝,而是一个能包容不同血脉、不同出身,只凭才德论英雄的天下。司马氏的后人如此,将军的旧部如此,将来所有归顺的人,都如此。”
文鸯怔怔地看着诸葛瞻。
这番话,他从未听过。在魏晋,政权更迭意味着血腥清洗,胜利者会对失败者赶尽杀绝。高平陵之变如此,司马氏代魏如此,甚至司马伦清君侧也如此。
而诸葛瞻说的,是另一条路。
一条更难走,但更光明,更……伟大的路。
“某明白了。”文鸯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丞相推行新政,所以丞相要一统天下——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再造。”
“对,再造。”诸葛瞻眼中闪着光,“再造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活得有尊严的天下。将军在洛阳看到的,就是这‘再造’的开始。而我们要做的,是将这开始,扩展到整个天下。”
帐外,天色大亮。晨曦透过帐帘缝隙洒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文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淮南,父亲文钦对他说:“鸯儿,你这一生,若能遇到一个值得效死的明主,是为将者最大的幸运。”
那时他问:“什么样的主才算明主?”
父亲想了想:“能让你觉得,为他战死,死得其所;为他活着,活得有意义。”
现在,他好像找到了。
不是刘璿——虽然那位天子确有明君之相。
而是眼前这个人,这个理念,这条……路。
“丞相,”文鸯深吸一口气,“某愿为大汉先锋,为这‘再造’之业,效犬马之劳。”
这一次,他说得坦然,说得坚定,心中再无一丝迷茫。
诸葛瞻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赞许,还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释然。
“那就有劳将军了。”他走到案前,取过一支令箭,“杨馥退守内黄,城坚粮足,强攻恐伤亡甚大。将军在军中威望犹存,可否……”
“某愿往。”文鸯接过令箭,“三日内,必说降内黄。”
“不必强求。”诸葛瞻正色,“能降最好,不能降……自有大军处置。将军安危,重于一座城池。”
这话说得平淡,但其中的分量,文鸯感受到了。
这不是客套,是真心。
“某……谨记。”他握紧令箭,转身出帐。
走到帐门时,他忽然停下,回头:“丞相,还有一事。”
“请讲。”
“司马伦那边,”文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他投降……”
“我会给他机会。”诸葛瞻打断,“但只有一次。”
足够了。
文鸯点头,掀帘而出。
帐外,天已大亮。深秋的阳光洒在营地上,给冰冷的甲胄镀上一层金边。士兵们正在晨练,口号声震天响。远处,黄河奔流不息,如一条巨龙,蜿蜒向北。
文鸯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主帐。
帐帘已放下,看不到里面的人。但他知道,那个人,那条路,将是他余生的方向。
“走。”他对亲兵道,“去内黄。”
马蹄声起,卷起尘土。
而主帐内,诸葛瞻站在地图前,看着文鸯离去的方向,良久未动。
李烨悄声进来:“丞相,文将军他……”
“他想通了。”诸葛瞻轻声道,“一个人放下执念,不容易。但他做到了。”
“那内黄之事?”
“让他去吧。”诸葛瞻手指点在内黄城的位置,“有些事,只有他能做。有些话,只有他说了,那些旧部才会信。”
他顿了顿:“传令马恒、赵柒:放缓攻势,给文鸯时间。三日后若内黄不降,再强攻不迟。”
“是。”
李烨退下后,诸葛瞻独自站在帐中。炭火渐弱,寒意渐起,但他心中却有一股暖流。
文鸯的归心,比拿下十座城池更有意义。
因为这意味着,新时代的理念,开始被旧时代的人接受。这意味着,那条艰难的路,终于有了同行者。
他走到案前,提笔给刘璿写信。写文鸯的归顺,写内黄的劝降,写下一步的计划。写到一半时,他忽然停下,在信末加了一句:
“陛下,臣今日见文鸯,如见当年大将军(姜维)。皆一时豪杰,皆历经迷茫,终择明路。望陛下将来待之,如先帝(刘禅)待伯约——既用之,亦信之。”
写罢,他封好信,唤来传令兵:“加急,送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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