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井影吞声(1/2)

辛者库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沉。污浊的空气里浮动着白日洗刷不尽的各种酸馊气味,混杂着角落里霉烂的湿气,吸一口都让人肺腑发堵。袁春望刚核对完一批明日要浆洗的衣物数目,正提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沿着低矮屋檐下往回走,脚步比平日更轻,更缓,像一只踏着夜色巡行的猫。

一个影子,忽然从堆放杂物的窄巷拐角处闪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是锦绣。她穿着和其他辛者库宫女一样的粗布衣裳,却刻意将头发梳得比旁人齐整些,脸上甚至偷摸着敷了层薄薄的劣质脂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盯着袁春望,眼神里没有平日的畏惧或讨好,反而有种孤注一掷的、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光。

“袁公公,留步。”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袁春望脚步顿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中的风灯纹丝不动,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两人之间一小块布满尘土的地面。“有事?”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锦绣左右飞快地瞟了一眼,确定无人,才凑近半步,几乎是气音说道:“奴婢……奴婢有件要紧事,想单独禀告公公。事关……魏璎珞。”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袁春望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握着灯杆的手指微微收紧。灯火在他平静的眸子里跳跃了一瞬,随即恢复深潭般的沉寂。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锦绣,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却让锦绣无端端打了个寒噤,方才那点兴奋消退了不少,只剩下更浓的紧张。

“哦?”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何事?”

“这里……不太方便。”锦绣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飘向不远处那片最偏僻、堆放破损马桶和废木料的角落,那里即便是白天也少有人去,夜里更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宫墙根下值守风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些模糊轮廓。

袁春望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融入那片更深的黑暗。腐烂木头和污物的臭味更加浓烈。锦绣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袁春望。离得近了,袁春望能看清她眼中闪烁不定的光,和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公公,”锦绣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奴婢知道……您对魏璎珞格外关照。”她观察着袁春望的脸色,见他没有否认,胆子便大了些,“奴婢还知道……高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在御花园被热汤烫伤那件事……”

袁春望的瞳孔骤然收缩。风灯的光映在他侧脸上,那原本清俊的线条似乎瞬间冷硬了几分。

锦绣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变化,心头一喜,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揭破秘密的急切:“那根本不是意外!奴婢亲眼看见,是魏璎珞!她在给高贵妃奉茶前,偷偷用手指试了茶盏边缘,又飞快地缩回来……那茶盏边上,她肯定动了手脚!是她故意设计,烫伤了高贵妃!”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起伏,紧紧盯着袁春望,等着看他震惊、慌乱,或者为了封口而许诺好处的样子。她知道袁春望和魏璎珞关系不一般,这个消息,足以换她离开这肮脏辛苦的辛者库,哪怕调去个稍微轻松点的地方也好。

然而,袁春望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震惊,没有慌乱,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昧的光线下,黑沉得如同两口深井,一丝情绪也看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慢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

“你看见了?”

锦绣被他这平静到诡异的反应弄得有些心慌,但还是用力点头:“千真万确!奴婢就在假山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谁知道?” 袁春望又问。

“没……没了,就奴婢一个。” 锦绣连忙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这是怕事情泄露?那自己更有谈判的筹码了。

袁春望点了点头,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锦绣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与众不同的皂角清气,混合着此地污浊的空气,形成一种古怪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无形的冰冷气息钉在原地。

“锦绣,” 袁春望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几乎要融进周围的黑暗里,“你是个聪明人。”

锦绣心头一跳。

“但聪明人,有时候容易想太多。” 他继续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温和的劝诫,“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有些话,想到了,就烂在肚子里。这宫里……知道得太多,不是福气。”

他的目光落在锦绣脸上,那眼神明明没什么凶戾,却让锦绣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眼前这个人,和她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个沉默寡言、做事细致的袁公公,似乎……不太一样。

“袁公公,我……我不是要告发她,我只是……” 锦绣的声音开始发抖,她想解释,想挽回。

“嘘——” 袁春望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优雅,却让锦绣瞬间噤若寒蝉。

“你放心,” 他看着她惊恐的眼睛,慢慢说道,嘴角似乎还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却没有任何温度,“你不会一直待在辛者库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看她,提着那盏风灯,转身,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堆满污物与黑暗的角落。

锦绣呆立在原地,半晌没动。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腐烂气味,扑在她脸上,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袁春望最后那句话,和他离去的背影,像鬼魅一样萦绕在她心头,非但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或好处,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莫名的不安与恐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辛者库的嘈杂还未完全苏醒,一个消息就像滴入热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锦绣不见了。

她的床铺凌乱,几件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也不翼而飞。同屋的宫女说,昨夜似乎听见她起夜,之后就再没回来。管事太监黑着脸带人里外搜了一遍,连脏水沟和废弃的井沿都看了,一无所获。

“私逃!定是受不得苦,私自逃出宫去了!” 管事太监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骂,“这杀千刀的小蹄子,抓住非剥了她的皮!”

辛者库顿时人心惶惶,私逃是重罪,一旦坐实,不仅逃跑者本人,连同管事的都要受牵连。众人议论纷纷,有羡慕锦绣“胆子大”的,有揣测她逃去了哪里的,更多是害怕被牵连的恐慌。

魏璎珞正在井边打水,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木桶“咚”地一声撞在井沿上。她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下意识地在慌乱的人群中搜寻,最终,定格在不远处正低声吩咐两个小太监清点物件的袁春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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