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枉死之城(1/2)
蒸笼地狱那令人窒息的湿热与恶毒咒骂,仿佛还黏在衣衫魂魄之上,挥之不去。后土娘娘引着刘渊与狐妗,并未沿原路返回,而是转向了一条更加偏僻、光线也更为黯淡的通道。
与之前通往各殿地狱那种向下或平行的肃杀路径不同,这条通道蜿蜒曲折,似在幽冥大地的夹层中穿行。空气里的阴冷重新占据主导,却不再是寒冰地狱那种刺骨的纯粹严寒,而是一种……沉闷的阴郁。如同深秋的浓雾,带着湿气和挥之不去的寒意,无声地浸润着一切。
通道的尽头,没有巍峨的殿宇,没有狰狞的刑具,也没有蒸腾的骇人景象。
只有一座……城。
一座与酆都的井然有序、与各殿的森严恐怖都截然不同的“城”。
城郭的轮廓在幽冥永恒的昏暗天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墙体是一种黯淡的、毫无生气的青灰色,仿佛历经无数风雨冲刷却无人修缮的古老废墟。城墙不高,却给人一种难以逾越的沉重感。城门敞开着,没有鬼卒把守,只有门楣上三个斑驳的、仿佛渗着暗红色泽的古字——枉死城。
站在城外,便能感受到一股庞大而复杂的“场”。那并非针对肉体的痛苦,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魂魄的 “不甘”与“等待” 。无数微弱却执拗的意念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细小的声音在黑暗中反复低语、啜泣、质问,汇聚成一片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悲鸣之海。
“此地,便是第六殿卞城王所辖‘枉死城’。” 后土娘娘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了城中那亿万份沉重的等待,“非是惩罚之地,而是收容之所。收容那些阳寿未尽、却因种种意外、陷害、不公而横死,且死前有大冤屈、大执念,不甘就此轮回的魂魄。”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幽冥之主特有的、近乎冷酷的悲悯:“他们在此暂居,等待阳世冤情得雪,或是幽冥查明真相,还其公道。一日不昭雪,一日不离此城。有些魂魄……已在此徘徊数百年,甚至上千年。”
步入城中,景象更是令人心头发紧。
街道房屋,皆如城外所见,破败、黯淡,缺乏生机。魂魄们游荡其中,或倚墙呆坐,或喃喃自语,或望天垂泪。他们大多保持着死时的模样,有的身首异处,有的遍体鳞伤,有的焦黑如炭,有的浮肿苍白。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眼神空洞中燃烧着一点不熄的火焰——那是冤屈与执念。
这里没有鬼差驱赶,没有刑罚加身,甚至没有严格的秩序。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等待的煎熬,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心志。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苍白与绝望。
“他们……就一直这样等下去?” 狐妗忍不住低声问道,看着一个怀抱婴儿、不断轻哄却毫无回应的妇人魂魄,眼圈微红。
“等。” 后土娘娘的回答很简单,“等到真相大白,怨气消散,或是由幽冥判官核查无误,判定其冤屈确无昭雪之可能,再强行引入轮回,但其来世往往多舛,以消此世残怨。”
他们穿行在枉死城寂静却压抑的街道上,无数道充满冤屈、探询、乃至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从两侧残破的门窗后、从呆坐的阴影里投来,落在后土娘娘身上,更落在她身旁明显是生人气息、且气度不凡的刘渊身上。
忽然,一道与其他魂魄的麻木或悲戚截然不同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刘渊。
那目光锐利、灼热,如同沙场上淬炼过的刀锋,即便隔着百步之遥,隔着枉死城灰败的雾气,依旧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
刘渊循着目光望去。
街角一处半塌的土墙下,靠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少年人的魂魄,看样貌不过十八九岁,身着残破的暗红色皮甲,甲片多有刀箭裂痕,沾满早已干涸发黑的污迹。他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几道狰狞的疤痕,更有一道致命的伤口从右额斜划至左下颌,几乎将他的脸分成两半,伤口处魂光黯淡,显然便是致死之伤。
但比伤口更醒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依然明亮、却沉淀了太多痛苦、愤怒与不屈的眼睛。他没有像其他枉死魂那样麻木呆坐,而是脊背挺得笔直,即便只是魂体靠坐,也依旧带着一股军旅中锤炼出的硬朗。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刘渊,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审视,以及深藏眼底的一丝……希冀?
“咦?” 后土娘娘也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魂魄,她略一感应,便道:“此魂……戾气不重,怨念却极深,且极为纯粹执着。在此已近百年了。”
那少年武将的魂魄,见刘渊与后土娘娘注意到他,眼中光芒一闪。他挣扎着(魂体似乎因长久的执念消耗而虚弱)想要站起,试了两次才成功,然后一步步,坚定地朝着三人走来。他的步伐有些踉跄,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决绝。
走到近前,他在刘渊身前三步处停下。没有跪拜,只是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动作有些滞涩,却一丝不苟。
“枉死之魂,李敢。”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很久未曾开口,却依旧能听出曾经的清亮与此刻压抑的激动,“参见后土娘娘。敢问……这位仙长,可是来自阳世天庭?”
刘渊看着他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点了点头:“我乃天庭双川镇守使,刘渊。你有何事?”
李敢的魂体明显波动了一下,那双如同困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刘渊,一字一句,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小的李敢,原北境‘镇魔军’先锋营队正。百年前,罗刹鬼族犯边,我随军出征。血战三日,我率麾下十人小队,舍命突袭,毁了罗刹一处关键阵法节点,立下首功。”
他的语速加快,带着回忆的颤栗:“可凯旋归营后,庆功宴上,主将王洪……却将功劳尽数归于其亲侄,一个从未上阵的纨绔!我当众辩驳,呈上证据……当夜,我便被调往最危险的斥候任务。”
李敢的拳头攥紧,魂体因激动而泛起涟漪:“那根本是送死!我们遭遇罗刹精锐埋伏,弟兄们死伤殆尽。我浴血拼杀,重伤突围……眼看就要回到大营防线……”
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就在那时!就在我望见营门火把的刹那!一支淬毒的破法箭……从背后射来!不是罗刹的箭!箭羽制式,分明是我人族军中之物!”
他指着自己脸上那道致命的伤口:“就是这一箭!我认得那箭风!是王洪亲卫队‘夜枭’的独家手法!他不仅要夺我功,更要我命!”
李敢的声音哽咽了,却强忍着没有流泪,只有魂体剧烈的颤抖:“我……我不甘心!我不是死于罗刹之手,我是死在自己人、死在那贪功害命的恶贼手里!我的功绩被夺,我的兄弟枉死,我的父母还在家乡等我封赏……我不入轮回!我要等!等一个公道!等那王洪恶有恶报!等他亲口承认,还我清白!”
百年冤屈,百年执念,此刻如同决堤之水,汹涌而出。这个铁骨铮铮的少年武将,即便成了魂魄,即便在枉死城苦熬百年,那份属于军人的骄傲与冤屈,依旧炽烈如火。
后土娘娘静静听着,神色肃穆。她掌管轮回,见过太多冤屈,但每一次直面,依旧会触动她那颗承载万物的大地之心。
刘渊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李敢的叙述,让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战场,另一种残酷——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来自背后、来自信任之人的毒箭。这与蒸笼地狱的舌剑唇枪不同,这是更直接、更血腥的背叛与陷害。
“你可有证据?” 刘渊沉声问。
李敢惨然一笑:“证据?当年人证,除了战死的弟兄,便是王洪及其亲信。物证?那支箭……想必早已销毁。我魂归地府,孽镜台照出我平生,却只能显我战死之果,无法追溯暗箭具体何人所发,更无法呈现阳世未被揭露的阴谋。幽冥律法,重证据,重因果显现。我之冤情,卡在此处……”
他再次看向刘渊,那眼神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百年了……我不知那王洪是否还活着,是否已得报应。仙长,您来自天庭,身居高位……可否……可否帮小的探查一番?小的不求复活,只求一个真相大白,只求那恶贼之名遗臭万年!让我那些枉死的弟兄,让我那年迈的父母(如果他们已转世)……能瞑目!”
说完,他竟不顾魂体虚弱,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刘渊面前,以头触地。那份军人的刚硬与百年冤屈的卑微,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
狐妗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后土娘娘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刘渊:“渊儿,幽冥有望乡台可观阳世亲眷,有孽镜台可照生前善恶,但对于这等精心掩盖、阳世未破的阴谋暗害,追溯起来确有局限。除非……以更高阶的时间法则,直接回溯相关时间片段,或可窥见一丝真相。”
她的意思很明白。幽冥的“监控”并非万能,尤其对于人为精心设计的阴谋。但刘渊身负时间法则,或许有一线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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