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残灯惊梦(2/2)
沈青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的画像上,杨廷麟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瘦,眼神却格外坚定。他把锦盒揣进怀里,躬身道:“末将记住了。”
子时刚过,十一名影卫骑着快马,从锦衣卫后门出发,马蹄声踏在雪地上,几乎没有声响。沈青走在最前面,怀里揣着虎符和画像,心里却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一去,怕是十有八九回不来,但陛下的旨意,都督的嘱托,还有那些使臣的性命,容不得他退缩。
乾清宫内,崇祯还在踱步。他让太监把炭火加得更旺,却还是觉得冷。案上的烛火已经烧了大半,蜡泪滴在《水师偷袭盛京方略》上,把“杨廷麟”三个字糊得模糊不清。他想起杨廷麟离京时说的话,“臣此去,如能和谈成功,便能为陛下争取三年喘息之机;若不成,臣便死在盛京,以谢陛下隆恩。”
“朕不要你死,”崇祯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喃喃,“朕要你活着回来,朕还要靠你主持和谈,还要靠你……撑起这大明的天。”
雪还在下,从乾清宫的窗缝里钻进来,落在案上的奏章上,融成一小滩水。崇祯伸手去接,雪花落在他手心里,瞬间就化了,像极了他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看似洁白,实则一触即碎。
他不知道沈青能不能按时抵达盛京,不知道杨廷麟等人是否还活着,更不知道这场仓促的偷袭,会不会让大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能在这深夜的宫殿里,等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陛下,天快亮了。”太监轻声提醒。
崇祯抬头望去,窗外的雪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半日前,盛京。
杨廷麟指尖攥着半块冻得发硬的麦饼,听着盛京城头骤然响起的铜锣声,心脏猛地沉到了底。水师炮声是从浑河方向来的——陛下终究还是动了手,这一声炮响,炸碎的不只是盛京的夜,更是他们这群谈判使臣唯一的生路。
“大人,鞑子兵封了驿馆!”随从吴生撞开房门,棉袍上还沾着雪沫,“方才见着镶黄旗的兵往这边来,怕是要拿我们抵命!”
杨廷麟猛地起身,目光扫过案上那封未及递出的和议条款,抬手便将其揉成一团塞进炭盆。火星窜起的瞬间,他瞥见窗纸外掠过的刀光,急声道:“别慌!鞑子料定我们是文官,必走正门——吴生,你去把灶房那口破铁锅掀了,底下有我前日挖的密道,能通往后街的柴房。”
两人刚钻进窄小的密道,驿馆院门便被踹开,马蹄声与呼喝声混着积雪被踩碎的脆响,在头顶炸开。密道里又黑又冷,杨廷麟膝盖磕在土块上,却顾不上疼,只攥紧了怀中那枚刻着“廷麟”二字的玉印——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是回北京复命的凭信。
钻出密道时,柴房外正飘着细雪,街角传来鞑子兵的盘查声。杨廷麟扯下棉袍外的绸缎补子,往脸上抹了把灶灰,又把吴生的儒巾换成粗布头巾:“等会儿我喊‘柴火要湿’,你就往东边跑,那边有个摆渡的老船家,我上月给过他二两银子,说是若有急事,可凭‘雁归’二字乘船。”
话音刚落,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披甲的鞑子兵举着刀闯进来,目光扫过两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杨廷麟故意佝偻着背,操着半生不熟的关外话笑道:“回……回军爷,小的是帮驿馆劈柴的,这就去给军爷搬干柴。”说着便要去拖墙角的柴捆,趁鞑子兵视线偏移的瞬间,突然朝吴生使了个眼色,高声喊:“柴火要湿!”
吴生拔腿就往东跑,鞑子兵反应过来要追,杨廷麟猛地将柴捆砸过去,转身就往相反方向奔。雪地里脚印杂乱,他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被追上,却见前方巷口突然冲出一辆拉粪的马车,车夫扬着鞭子喊:“让让!别挡着道!”
杨廷麟心一横,扑过去抓住车辕,半个身子钻进粪桶旁的空隙里。粪水的臭味呛得他直咳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鞑子兵的马蹄声从车旁掠过,他能看见马靴上的铁钉,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子。
马车驶出盛京城门时,天已微亮。杨廷麟从车后爬下来,冻得嘴唇发紫,却望着浑河方向露出一丝苦笑——远处的水面上,隐约还能看见水师战船的帆影,而他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老船家已在渡口等着,见他来了,默默解开船绳:“大人,这船只能到下游的芦苇荡,过了荡子,就看您的造化了。”
杨廷麟踏上小船,回头望了眼盛京巍峨的城墙,将怀中的玉印按在船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雪还在下,浑河的水泛着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