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孤臣烈骨照寒锋（1/2）

天未破晓，卫辉城的上空便被一层浓重的血腥气笼罩。寒星尚未隐去，城下已响起震天的号角，义军的营垒中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如燎原之火般朝着城墙蔓延而来。高迎祥拄着断刃的虎头大刀，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身体，一夜未眠让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左臂的箭伤早已凝结成黑紫色的血痂，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刺骨的疼痛。

“闯王！李闯的人又上来了！”亲兵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破音。城下，义军的呐喊声震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数十架云梯如狰狞的长蛇贴在墙面上，士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咬着刀向上攀爬，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红衣大炮的轰鸣声再次响起，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的城垛上，砖石飞溅，几名守军瞬间被埋在废墟之下，惨叫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伤的义军头领踉跄着冲到高迎祥面前，头盔被劈成两半，露出满头血污的头发，他抓住高迎祥的甲胄，嘶吼道：“闯王！洪承畴的援军呢？说好的三日必到，现在都第八日了！是不是明军要背弃我们？要让我们在这里白白送死！”

这话如同惊雷，在城头上炸开。幸存的守军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高迎祥，眼中充满了惶惑与不甘。“是啊闯王，援军再不到，城真的守不住了！”“明军是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让我们和李闯拼个两败俱伤！”“我们不能再等了，要么投降，要么突围！”议论声、抱怨声、绝望的哭喊交织在一起，本就濒临崩溃的士气彻底动摇。

高迎祥猛地推开那名头领，断刀直指城下，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慌什么！洪督师一诺千金，援军必定在路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焦虑早已如烈火烹油。那日在卫辉城外的山神庙中，洪承畴一身玄色官袍，神色凝重地与他对坐，桌上的地图被红笔圈出卫辉城的位置。“高闯王，李自成势大，已成朝廷心腹之患，亦为你义军内部之毒瘤。”洪承畴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我已调宣大铁骑、陕西边军共三万余人，三日之内必至卫辉。届时你固守城池，消耗其兵力，我率援军从侧翼突袭，一战毙李自成于城下，既能除贼，亦能助你稳固义军根基，此乃双赢之策。”

当时的洪承畴目光恳切，语气坚定，让走投无路的高迎祥不得不信。他知道与明军合作是饮鸩止渴，可李自成的步步紧逼，早已让他陷入绝境。与其被外甥取而代之，不如借助明军的力量，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再图后续。可如今，约定的援军迟迟未到，城中粮草断绝，守军死伤过半，他这颗棋子，难道真的要被洪承畴弃之不顾？

“闯王，别再自欺欺人了！”那名头领红着眼眶，再次跪倒在地，“弟兄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有的人连刀都举不起来了！明军要是真的会来，早就到了！”

高迎祥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他强忍着咽了回去。他看着城下越来越近的义军，看着那杆“闯”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滔天的悔恨。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轻信明军，不该把弟兄们的性命赌在一场虚无缥缈的同盟上，更不该……与自己一手带大的外甥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再撑半日！”高迎祥举起断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只要半日，援军必到！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杀李闯一个片甲不留！”他知道，这已是最后的鼓舞，若是援军再不到，卫辉城便真的要破了。

城下，李自成骑着乌骓马，一身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看着城头上混乱的景象，眉头紧紧皱起。昨夜收兵后，他派细作混入城中，早已得知卫辉城内粮草断绝、守军士气低落的消息，也知道高迎祥在等明军的援军。可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舅舅能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打开城门投降，让他免去这场手足相残的最终结局。

“闯王，时辰到了，该总攻了！”刘宗敏提着一柄染血的鬼头刀，催马上前，“卫辉城已是强弩之末，再攻一次，必定能破！”

李自成的目光落在城头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心中的挣扎如同惊涛骇浪。他想起了少年时，舅舅把仅有的一块干粮塞给他，笑着说“舅舅不饿”；想起了第一次上战场，舅舅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致命的一箭，后背鲜血淋漓却依旧笑着说“没事”；想起了舅舅教他读兵书时，指着“忠义”二字，严肃地说“做人立世，忠义为先”。

可如今，他却要亲手攻破舅舅坚守的城池，亲手结束舅舅的性命。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再等等。”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再给舅舅一点时间，或许……或许他会改变主意。”

“闯王！不能再等了！”刘敏舟急道，“将士们死伤惨重，再拖延下去，士气尽失！再说，明军的援军若真赶到，我们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刘敏舟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李自成。他知道，刘宗敏说得对，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让数十万义军将士陷入绝境。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攻城！”他猛地挥下长枪，声音响彻云霄，“传令下去，全力猛攻，城破之后，善待降兵，不得伤害高迎祥性命！”

军令如山，义军将士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涌向卫辉城墙。云梯一架架贴在城墙上，士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冒着城头上的箭矢和滚石，疯狂地向上攀爬。红衣大炮再次轰鸣，一颗颗炮弹呼啸着飞向城墙，本就布满裂痕的城墙顿时摇摇欲坠，东南角的城墙更是轰然坍塌，露出一个丈余宽的缺口。

“缺口被炸开了！弟兄们，冲啊！”义军士兵们见状，如同饿狼扑食般冲向缺口。城头上的守军已经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义军涌入城中，惨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高迎祥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悲凉。他知道，卫辉城终究还是破了。他转头望向城外的大道，那里依旧空空如也，没有丝毫援军的影子。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如同被狂风扑灭的火星，彻底熄灭了。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