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残冬败旅(2/2)

皇太极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眼前开始发黑,耳边似乎传来了战场的厮杀声,又似乎听到了蒙古各部台吉们暧昧的言语,还有袁崇焕那带着嘲讽的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死死地缠住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撑不住了。

殿外的雪还在下,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盛京都埋在这片白色的寒冷里。而汗宫大殿内,炭火盆里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一点点猩红的光,映着皇太极苍白的脸,和他眼中那未竟的野心与不甘。

而此时的多尔衮,在青松岭逃军山偷袭失败后,率残部昼伏夜出从葫芦岛往盛京撤退。

残阳把葫芦岛的海岸线染成一片血色时,多尔衮正猫在一处坍塌的渔户草棚里,指尖捏着半块冻硬的麦饼,牙齿却半天咬不动——不是冻得太结实,是连日紧绷的神经让下颌肌肉都僵了。草棚外,镶白旗的三百残兵正借着暮色埋锅造饭,可没人敢生火,只敢就着雪水啃干粮,连金属餐具碰撞的脆响都要赶紧捂住,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三天前在青松岭逃军山的那仗,现在想起来还让他后脊发凉。本想借着夜色偷袭高迎祥的义勇军粮囤,没料想那伙“泥腿子”竟比明军还警觉,刚摸到山口就踩了连环陷阱,铁刺扎穿了马蹄,火把瞬间照亮了半个山谷,卢象升的骑兵挺着长矛从两侧冲出来,喊杀声震得山涧里的冰碴子都往下掉。他带着亲兵砍翻了两个义勇军小校,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后的八百骑兵,最后只剩三百来号人,连镶白旗的旗纛都被人砍断了旗杆,丢在雪地里任人践踏。

“王爷,哨探回来了。”伊尔登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刚从草棚外的沙丘摸回来,靴底沾着的冰粒蹭在草席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高迎祥的骑兵还在往北边搜,离咱们不到二十里,刚才看见他们的营帐了——篝火亮得很,怕是在煮肉。”

多尔衮眼皮抬了抬,把嘴里的麦饼渣咽下去,喉结动了动:“煮肉?倒让他们舒坦了。”他指尖在草席上划着,目光落在草棚外的海岸线——葫芦岛这地方,一面是海,三面是平原,想藏都没处藏,高迎祥的义勇军骑兵跑得比蒙古马还快,白天若是敢走大道,不出半个时辰就得被追上。

“咱们得等天黑透了再走。”多尔衮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劲,“让兄弟们把马蹄子都用破布裹上,甲胄上的铜钉都撬下来——别让反光把人引来。”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把那几个受伤重的……留在草棚里。”

伊尔登身子一僵:“王爷,那可是咱们镶白旗的兄弟……”

“留下他们,才是让更多兄弟活下来。”多尔衮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高迎祥的人看见伤兵,只会以为咱们还在附近,能拖他们半个时辰。等他们发现上当,咱们已经绕去西边的芦苇荡了。”

伊尔登没再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转身出去传令。草棚里只剩下多尔衮一人,他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那是当年皇太极赐给他的,刀柄上的宝石早就丢了,只剩下磨得发亮的木头纹路。他想起逃军山那晚,一个义勇军小兵举着刀朝他扑来,眼里的恨意比刀子还利,嘴里喊着“杀鞑子,保家乡”,那声音,现在还在他耳边响。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多尔衮低声骂了句,可心里却泛起一丝寒意——他打了半辈子仗,对付过明军的正规军,也对付过蒙古的部落兵,却从没见过高迎祥、卢象升带的这伙人。他们穿得破破烂烂,手里的兵器有刀有矛,甚至还有人拿着锄头,可拼杀起来却不要命,像是一群饿狼,盯着他这块肥肉,不啃下来誓不罢休。

天黑透时,草棚外的残兵已经收拾妥当。受伤的三个士兵被留在了草棚里,每人手里塞了一把短刀,眼神里有不甘,却没抱怨——他们都知道,留下是死,跟着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多尔衮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下辈子,别再跟着本王打仗了。”

那士兵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嘴:“王爷,要是能活着回盛京,奴才还跟您杀明军!”

多尔衮没再说话,转身跨上战马。三百残兵排成一列长队,马蹄裹着破布,踩在雪地上只有“沙沙”的轻响,像一群偷夜的狐狸,朝着西边的芦苇荡摸去。夜色浓得像墨,海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钻心,可没人敢抬手擦——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前方,耳朵竖得老高,连呼吸都要屏住。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喊着“搜!仔细搜!”。多尔衮心里一紧,连忙挥手让队伍趴在雪地里,自己则爬到一处高坡上,借着月光往身后望——只见远处的草棚方向亮起火光,隐约能看见骑兵的影子在雪地里穿梭,高迎祥的义勇军果然被那三个伤兵拖在了原地。

“王爷,快走!”伊尔登凑过来,声音发颤。

多尔衮却没动,眼睛盯着那些骑兵的动向,突然笑了:“卢象升倒是谨慎,还留了一队人在后头。”他转头对伊尔登说,“让兄弟们把身上的干粮袋子都解下来,往北边丢——再把几匹瘦马赶到大道上,让它们往盛京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