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劫途(2/2)

“那你要我如何?”老旗主嘶声道。

“让你儿子巴图,去传令停战。”张世泽盯着他的眼睛,“作为交换,我保你科尔沁左旗不被灭族,保你父子性命——到了京城,我还会奏明圣上,说你虽被白莲教蛊惑,但迷途知返,助朝廷破获奸党,有功。”

乌日更达赉眼中闪过挣扎。

这条件很诱人,但也很险。一旦投降,他在草原上的威望就彻底毁了。可若不投降……

远处,又一批科尔沁骑兵倒在关宁铁骑的箭雨下。

“阿爸!”巴图突然开口,这个年轻的王子眼中含泪,“让儿臣去吧!儿臣去告诉族人,不是我们要降,是周延儒那狗贼骗了我们!是朝廷里的奸臣要害我们!”

乌日更达赉闭上眼睛,良久,缓缓点头。

张世泽示意松绑。

巴图翻身上了一匹无主战马,高举双手,朝着战场冲去。他用蒙古语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夜风中飘荡:“长生天的子民们!停手!听我说——我们被汉人的奸臣骗了!那个叫周延儒的,许诺给我们草场,实际是要灭我们的族!”

战场渐渐安静下来。

科尔沁骑兵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王子。

巴图继续喊:“英国公擒了我们,是要带阿爸去京城,指认奸臣!如果我们继续打,族里的男人今夜都会死在这里!想想你们的妻子!想想你们的孩子!放下刀,让他们走——我以王子的名义起誓,英国公承诺,绝不灭我科尔沁左旗!”

这番话如巨石投入冰湖,激起千层浪。

骑兵们面面相觑,手中的刀渐渐垂下。有人看向远处燃烧的王帐,有人看向身边倒下的同伴,更多人看向领兵的几个台吉——那些贵族。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台吉策马出阵,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英国公,你真能保我部族不灭?”

张世泽驱马上前,朗声道:“本公以英国公府百年声誉起誓:只要科尔沁左旗从此不与白莲教勾连,不犯大明边塞,朝廷必视尔等为藩属,予以庇护。今夜战死者,本公会上奏请恤;伤者,可送山海关医治。”

老台吉沉默良久,忽然调转马头,对族人高呼:“收刀!让路!”

“让路——!”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五千科尔沁骑兵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张世泽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他令天贵军和关宁铁骑保持阵型,缓缓通过人墙。

就在队伍即将完全通过时,那个老台吉忽然又开口:“英国公留步。”

张世泽心头一紧,手按刀柄:“还有何事?”

老台吉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草原上最隆重的大礼:“我国虽败,然草原儿女恩怨分明。公爷既承诺保我部族,我部也当献上诚意——”

他拍拍手。

后方营地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马车简陋,以毡为篷,但拉车的四匹白马却神骏异常。车帘掀开,一个少女走下车来。

火光映照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雪白的貂裘,领口镶着一圈火红的狐毛。她长发如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绾着,额前缀着一颗鸽卵大的明珠,光华流转。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如乌兰湖的湖水,却又深邃如草原的夜空。

“这是海东珠,”老台吉郑重道,“乌日更达赉旗主的侄女,科尔沁草原最明亮的珍珠。按草原规矩,战败者献上最珍贵的宝物以求和。我部愿将海东珠献给大明皇帝,以表归顺之心,永结盟好。”

海东珠走到张世泽马前,盈盈下拜,汉话说得字正腔圆:“海东珠愿随公爷进京,侍奉天颜,以息兵戈。”

雪原寂静,唯有风声。

张世泽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女,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献公主,这是草原部族最高规格的求和方式。收了,科尔沁左旗就算正式归附;不收,就是拒绝和解,今夜的血还要继续流。

但更深一层——海东珠进了京,就是人质,是牵制科尔沁部的筹码,也是……某些人眼中的棋子。

“好。”张世泽终于开口,“本公代天收礼,带海东珠公主回京。科尔沁左旗既献明珠,便是我大明藩属,受朝廷庇护。”

“谢公爷!”老台吉再拜。

海东珠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族人们,眼神复杂,却无半分怯懦。她走向马车,正要登车,忽然又转身,对张世泽道:“公爷,临行前,叔叔有一物要我转交。”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小袋,双手奉上。

张世泽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黑铁令牌,正面刻着莲花,背面刻着两个字:教主。

“这是……”张世泽瞳孔一缩。

“白莲教总坛的教主令。”海东珠低声道,“叔叔说,周延儒与白莲教的往来,不止书信。三年前,白莲教主曾秘密进京,与周延儒在城外白云观密会三日。这令牌,就是当时所赠的信物。”

张世泽握紧令牌,只觉掌心滚烫。

这已不止是通敌,是勾结邪教,是谋逆大罪!

“你叔叔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说了,就是与周延儒不死不休。”海东珠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但今夜之后,已经不死不休了,不是吗?”

张世泽深深看了她一眼,将令牌收起。

“上车吧,公主。此去京城,路还很长。”

队伍重新启程。

四千兵马护着一辆马车、两名重要人证,在科尔沁骑兵的目送下,缓缓南行。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渐渐掩盖了战场上的血迹和尸体。

吴三桂策马与张世泽并行,低声道:“公爷,这海东珠公主……”

“是个聪明人。”张世泽望着前方茫茫雪夜,“她知道自己是质子,也知道自己是筹码。这一路上,怕是不会太平。”

“公爷是说,周延儒会……”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张世泽打断他,“周延儒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等我回京,人证物证俱全,他满门抄斩;要么在我回京路上,把所有人——包括你我在内,全部灭口。”

吴三桂握紧银枪:“那咱们……”

“加快速度,日夜兼程。”张世泽眼中寒光一闪,“沿途不走官道,专抄小路。你派快马先行,通知沿途卫所接应——记住,不要用兵部文书,用你关宁铁骑的私令。”

“喏!”

军令传下,队伍速度骤然加快。

马车内,海东珠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要将一切罪恶、阴谋、血迹都掩盖干净。

但她知道,掩盖不代表消失。

有些路,踏上了就不能回头。

有些局,入局了就只能赌到底。

她轻轻抚摸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是临行前,母亲偷偷塞给她的。

“珠儿,京城不比草原,那里的人……吃人不吐骨头。若真到了绝境,这把匕首,能给你一个痛快。”

海东珠闭上眼,将匕首握紧。

而在队伍后方三十里,一支黑衣骑兵正悄然尾随。他们人不多,只有百余,但人人蒙面,马匹裹蹄,行进间无声无息。

为首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借着雪光看去——画上正是张世泽的脸。

他轻轻撕碎画像,碎片随风飘散。

“传信给主人,”他低声吩咐,“鱼已入网,按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