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龙吟九重(1/2)

子时三刻,京外一处废弃的道观。

雪已停,月未出,天地间只有东厂番子手中火把的光,将道观照得亮如白昼。五百番子分列三队,一队堵门,一队围墙,还有一队弓弩手占据制高点,箭头在火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淬了毒。

曹化淳披着猩红大氅,站在观门前。他五十出头,面白无须,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深,手中捻着一串沉香念珠,捻得极慢,一颗,又一颗。

“督公,”一个档头上前禀报,“观内已搜遍,除了几个被打晕的道士,不见英国公踪迹。后殿发现地宫入口,是否……”

“不急。”曹化淳抬眼,望着后殿方向,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鱼已入网,总要让它扑腾几下,才知道网结得牢不牢。”

正说着,地宫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道士”踉跄跑出,道袍染血,披头散发,正是假扮王承恩的张世泽。他扑到曹化淳面前,嘶声道:“督公!英国公他……他杀了王档头,夺了账册,从、从密道跑了!”

四周瞬间死寂。

所有番子的目光都落在张世泽身上,火把的光跳跃着,映得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

曹化淳缓缓转身,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张世泽,看了足足三息。然后,他笑了。

“王档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说英国公从密道跑了?哪个密道?”

“地、地宫西北角,有处暗门……”张世泽故意让声音发抖,“贫道拦他不住,被他砍了一刀……”

“哦?”曹化淳上前一步,几乎贴到张世泽面前,“那英国公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西……西便门方向……”

“错了。”曹化淳忽然抬手,一把撕下张世泽脸上伪装的胡子,“英国公若真从密道走,该往北——北面是阜成门,出了城便是西山,那里才好藏身。”

张世泽心头剧震,手下意识按向刀柄。

可曹化淳的动作更快!他手腕一翻,一柄短刀已抵在张世泽咽喉,刀尖冰凉,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都别动!”曹化淳暴喝,止住了想要冲上来的番子们。他盯着张世泽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公爷,戏演得不错,但还欠火候——王承恩左腿有旧伤,走路微跛,您这步子……太稳了。”

张世泽瞳孔猛缩。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曹化淳对王承恩熟悉至此!更没算到,曹化淳明知他是假扮,却还配合他演戏!

“督公这是……”张世泽喉结滚动,刀尖又入肉一分。

“嘘。”曹化淳眼神示意他噤声,口中却朗声道,“英国公张世泽,擅闯禁地、刺杀东厂档头、盗取机密,罪同谋逆!给咱家拿下!”

“喏!”

几个番子上前,却不是真拿,而是假意扭住张世泽胳膊,暗中却将什么东西塞进他袖中——是钥匙!地牢镣铐的钥匙!

张世泽彻底懵了。

曹化淳退后两步,恢复那副阴冷表情:“押回东厂诏狱,严加看管。其余人随咱家追捕余党——英国公的同伙,一个也不能放跑!”

“督公英明!”

番子们齐声应和,押着张世泽往外走。经过曹化淳身边时,张世泽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诏狱甲字三号房,有人等您。”

夜色如墨。

张世泽被押上囚车,一路往东厂衙门去。囚车在积雪的街道上颠簸,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街边偶有更夫探头,一见东厂的旗号,立刻缩回头去,噤若寒蝉。

张世泽坐在囚车里,袖中那枚钥匙硌得手心生疼。他脑中飞速转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曹化淳是周党铁杆,朝野皆知,为何要助他?那句“有人等您”,又是谁在等?

约莫两刻钟,囚车驶入东厂衙门。

这里曾是魏忠贤的老巢,即便阉党覆灭多年,仍透着一股阴森气。高墙、深院、铁门,墙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在火把下呈暗红色。

张世泽被押进诏狱。狱道幽深,两侧牢房里关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有的已经不成人形,有的在低声呻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味。

甲字三号房在狱道尽头,是间单独的囚室。番子打开牢门,将张世泽推入,锁上门,脚步声渐远。

囚室里没有窗,只有一盏油灯放在墙角,灯火如豆。张世泽环顾四周——石墙、石地、一张草席,别无他物。

“公爷不必找了,”一个声音从阴影中传来,“等您的人,在这儿。”

张世泽猛地转身!

草席被掀开,露出一个地洞!洞中钻出一人,青衣小帽,作仆役打扮,但那张脸……

“骆养性!”张世泽失声道。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从地洞钻出来?

“公爷受惊了。”骆养性拍拍身上尘土,苦笑,“下官也是没法子,东厂盯得紧,只能走这条魏忠贤当年修的密道——直通诏狱外三百步的棺材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世泽急问,“曹化淳他……”

“曹化淳是陛下的人。”骆养性压低声音,“一直都是。”

张世泽如遭雷击。

曹化淳是皇帝的人?那个与周延儒称兄道弟、在朝中为周党摇旗呐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居然是皇帝埋得最深的暗桩?

“天启七年,信王继位前,”骆养性缓缓道,“曹化淳就秘密向陛下效忠。陛下登基后,命他故意亲近周延儒,取得信任,以便监视周党动向。这些年,周党的一举一动,陛下都了如指掌。”

张世泽想起白云观地宫里,曹化淳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句“鱼已入网”……原来,自己也是网中的鱼,而执网人,是紫禁城里的那位少年天子。

“那今夜……”

“今夜是收网之始。”骆养性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上谕:英国公张世泽接旨。”

张世泽单膝跪地。

“朕知卿忠勇,特命曹化淳假意擒拿,以安周党之心。今周延儒党羽已动,江南勋贵私兵北进,开封粮草亦在其手,若不当机立断,社稷危矣。卿可持朕密旨,会同骆养性、曹化淳,调动锦衣卫、东厂及京营兵马,于明日早朝时,一举擒拿周党首脑。事关国本,卿当勉之。”

骆养性念罢,将黄绢交给张世泽:“陛下还说,公爷若想问‘为何不早动手’,陛下让下官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钓大鱼,需放长线。线放得越长,鱼钩入肉才越深,越难挣脱。”

张世泽握着密旨,只觉掌心滚烫。

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崇祯在乾清宫召见他时说的那句话:“世泽,此去关外,凶险异常。但大明更大的凶险,不在关外,在朝堂。”

原来那时,皇帝就已经布好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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