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蛀虫(2/2)
晋王朱求桂在太原城内坐拥万亩良田,府中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光是库房里的白银就有上百万两;代王朱传?的王府奢华堪比皇宫,庭院里的石狮子都是用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连王府的地砖都是从江南运来的金砖;沈王朱迥洪在潞安更是横行无忌,当地百姓半数以上的土地都被他强占,甚至有百姓因反抗被他下令打死,抛尸荒野。在此之前,他们只当农民军是远在陕西的“流寇”,烧杀抢掠的不过是寻常百姓,与自己这些“天潢贵胄”无关。可如今,义军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太原城外的烽火台日夜燃烧,他们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那些义军可不是官府的士兵,他们恨透了盘剥百姓的藩王,一旦城破,自己的财富、地位乃至性命,都会被付之一炬。”
可当义军逼近太原近郊,沿途州县的官员纷纷弃城而逃时,这些藩王们终于慌了。
四月,晋藩出银二十万两,募乡勇三千人,修缮太原城垣,昼夜不息;代藩捐米万石,分给大同守军,传?亲登城楼督战,昼夜不辍;沈藩出金千两,购弓箭、火药,支援潞安守军,严禁府中仆从奢靡。”这些平日里连一文钱都舍不得多花的亲王,此刻却心甘情愿地掏出家底,只因他们终于明白,一旦失去了王府的庇护,自己什么都不是。
张凤翼看完这些消息时,案上的烛火已经燃了大半,烛泪顺着烛台缓缓流下,凝结成一道道冰冷的痕迹。他看着奏报上藩王们“捐资助守”的记载,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有嘲讽,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果然,只有让这些宗室疼到骨子里,他们才肯拿出钱来。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宗室的贪婪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一旦义军退去,他们定会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把今日捐出的银子加倍赚回来。
更让他忧心的是,宗室的态度,早已悄然塑造了农民军的行动方向。对饥寒交迫的农民军而言,藩王府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王府里堆积的粮食,能解决全军数月的温饱;府中收藏的金银,能购置兵器、招募新兵;甚至连王府强占的土地,都是义军“均田免赋”口号最好的注脚。每一座藩王府的存在,都是当地社会矛盾的焦点——百姓们看着藩王作威作福,自己却食不果腹、无立锥之地,心中的怨恨早已积压成山,只待一个爆发的契机。而农民军恰恰利用了这份怨恨,每到一处,必先攻打藩王府,将缴获的粮食、财物分给百姓。这样一来,既能补充军需,又能赢得民心,义军的队伍也随之越来越壮大。
可宗室们却始终看不清这一点。他们依旧抱着“天潢贵胄”的傲慢,对农民军采取强硬态度——晋王下令“凡擒获义军者,赏银五十两”,代王甚至纵容士兵残杀被义军裹挟的百姓,声称“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人”。他们以为这样能震慑义军,却不知这种强硬,反而让自己成了更显眼的靶子。农民军本就对藩王府恨之入骨,宗室的反抗更让他们下定了“先除藩王,再取天下”的决心。
彼时的明朝宗室,早已不是洪武年间那寥寥数支血脉。
从燕王朱棣登基,到万历皇帝大肆分封,两百余年的繁衍让宗室子弟膨胀至数十万人之众。他们无需耕作,不必经商,甚至不用承担分毫赋税,仅凭“天潢贵胄”的身份,就能从朝廷领取丰厚的禄米。单是山西一省,每年供给晋王、代王、沈王的禄米就达八十万石,几乎占了山西全年漕粮的六成;河南的福王更是夸张,万历皇帝赐给他的土地达两万顷,从河南到山东,沿途州县的良田被强行圈占,无数百姓失去生计,沦为流民。
这些禄米与土地,像一张巨大的网,吞噬了地方乃至中央的大部分税收。每年秋收之后,州县官们第一件事不是赈济受灾的百姓,也不是修缮年久失修的水利,而是亲自押着漕粮运往藩王府邸,生怕慢了半分被冠上“不敬宗室”的罪名;户部库房里,本应用于辽东战事的军饷,往往刚入仓就被宗人府的文书划走,变成宗室子弟府中宴会上的琼浆玉液,变成王府花园里新修的亭台楼阁。
张凤翼不是没见过辽东前线的奏报。去年冬天,蓟辽总督袁崇焕的奏折里写着:“士兵衣不蔽体,甲胄锈蚀,冬日无棉衣御寒,只能煮草根为食,甚者嚼食树皮”;可同一时间,洛阳福王府的密报却称:“福王每日设宴,席间珍馐数十种,剩余饭菜皆弃之不用,府中囤积的粮食足以供全城军民食用三年”。更让他心寒的是,去年辽东战事吃紧,他召集宗室亲王商议捐资助饷,福王却以“祖训未载”为由拒绝,甚至暗中联合其他藩王上疏,指责崇祯“违背祖制,苛待宗室”。
崇祯也曾试图削减宗室禄米,万历年间定下的“亲王岁禄万石”标准,到了崇祯年间早已难以支撑。可每次刚在朝堂上提出动议,就被宗室亲王和维护宗法的大臣们群起而攻之。他们捧着泛黄的《皇明祖训》,跪在丹陛之下高喊“动摇宗室即动摇国本”,把崇祯的改革提议驳斥得一无是处。有一次,晋王甚至在朝堂上直言:“臣乃太祖血脉,陛下若削臣禄米,便是不孝先祖!”
夜幕渐深,乾清宫的烛火依旧亮着。窗外的风声愈发凄厉,崇祯抬起头,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正一点点吞噬着这座巍峨的宫城,吞噬着他朱家二百余年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