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安(2/2)

“臣赵之龙、刘孔昭、刘孔烈,叩请陛下圣安!”

他抬眼望向殿门,最先进来的是凤阳总督赵之龙,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沉稳,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那是去年镇压民变时,陛下亲赐的蟒纹玉带,此刻却成了他心头沉甸甸的分量。紧随其后的是忻城伯刘孔昭,世袭勋贵的气度还在,可往日里总是微扬的下巴,今日却收得极紧,玄色朝服的下摆沾了些尘土,想来是从城郊大营直接赶来的。

最后进来的,是刘孔烈。

这人一进殿,连御阶下的太监都悄悄吸了口气。他没穿朝服,反而披了件玄铁打造的护心甲,甲片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个头比兄长刘孔昭还高出半个头,宽肩窄腰的身形往那一站,活像尊从武庙里搬出来的护法神,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有些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御座,仿佛眼前不是天子,而是即将被他劈开的敌阵。

“陛下!”刘孔烈刚要往前迈,就被刘孔昭拽了把衣袖。他愣了愣,才想起规矩,瓮声瓮气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护心甲磕在金砖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如今闯贼都快摸到京师门槛了,臣……臣要去当兵!不,臣要当大将军,带三万兵去砍了张献忠的脑袋!”

这话一出口,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香灰落下的声音。赵之龙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眼角的余光瞥见崇祯的脸色沉了下去——这位陛下最忌勋贵恃宠而骄,更何况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请战”。

刘孔昭额角渗出细汗,忙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息怒,舍弟性情憨直,口无遮拦,然其心可表。今北方军情紧急,宣大、蓟辽皆需援军,臣与赵总督商议,愿率家丁赴前线助战,舍弟虽不擅谋略,却有一身蛮力,可充先锋,上阵搏杀定不辱命。”

赵之龙也连忙附和:“臣附议。臣在凤阳练兵三载,虽不敢称精锐,却也能守一方土。今闯贼势大,臣愿将凤阳守军调往徐州,与江北四镇呼应,阻贼南下。刘将军勇武,若能加以约束,实为冲锋陷阵之良才。”

崇祯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刘孔烈身上。他当然知道这位勋贵子弟的底细——去年中秋围猎,刘孔烈单手提住发狂的雄鹿,那股子蛮力连禁军统领都暗自惊叹,可也是这人,转头就把御赐的弓给拉断了,还嚷嚷着“这弓太软,不如我家的铁胎弓趁手”。论勇武,朝堂上或许没几人能及;可论领兵……崇祯想起去年河南巡抚的奏折,说刘孔烈在当地剿匪时,为了追一只跑得最快的贼寇,竟带着亲卫脱离大部队,差点被伏兵包围,最后还是副将拼死才把人救出来。

“刘孔烈,”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大将军’二字意味着什么?”

刘孔烈直愣愣地抬头:“知道!就是能杀人最多,能护着陛下,护着这大明朝!”

“糊涂!”崇祯猛地一拍御案,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大将军要统兵数万,要知天时、懂地利、晓人心,要能判断敌情,要能安抚士卒,不是光靠你一身蛮力就能当的!你连自家家丁都管不住,如何管得住三万大军?若临阵冲动,误了战机,你担得起这罪责吗?”

刘孔烈被训得脸色涨红,攥着护心甲的手指关节发白,却梗着脖子道:“臣……臣能学!臣可以听兄长的,听赵总督的!只要能让臣上战场,臣什么都听!去年剿匪是臣错了,可这次不一样,那是闯贼,是要毁了咱们大明江山的贼!臣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他们赶回去!”

诚意伯是个文臣,刘孔昭倒是颇有其风,可是这个孔昭烈倒像是鄂国公常遇春家里抱回来的。莫不是鄂国公穿越回来了?

“等等”崇祯脑海中好像忽然抓住了些什么,将崇祯帝紧锁的眉头映得愈发深沉。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奏疏边缘,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个难解的疑问——翻阅祖宗留下的实录,本朝此际分明该是藩王异动、暗流汹涌之时,可如今朝野上下竟一派“平静”,连半点谋反的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难道……真是那穿越而来的‘小翅膀’,竟将史书既定的轨迹都搅乱了?”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困惑与不安。这突如其来的“安稳”,非但没让他松口气,反倒像一层无形的阴霾,压得他心口发闷——反常的平静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危机。

思绪刚落,另一个更尖锐的问题猛地撞进脑海:既然藩王势力已能悄悄渗透入宫,拉拢朝中官员,那专司监察、遍布京城角落的锦衣卫与东厂,又怎能独善其身?

他不由得想起前几日,东厂提督呈递的密报里,几处关于京官往来的记载语焉不详;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审讯记录,竟有两处关键供词莫名缺失。这些此前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串联起来,越想越令人心惊。若这两大皇权耳目真被藩王渗透,那自己身处的皇宫,岂不成了任人窥探的“透明之地”?

崇祯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殿外黑漆漆的庭院,只觉得连夜风里都似藏着窥探的眼睛。他必须重新盘算:是先暗中彻查锦衣卫与东厂的内部,还是先稳住那些被藩王拉拢的官员?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