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纳妃(1/2)

崇祯七年二月二十八,紫禁城。

本该是春意盎然的时节,但宫墙内外的气氛却比冬日更加肃杀。周延儒的凌迟刚过去三个月,福王的葬礼余波未平,九边又传来李自成勾结蒙古、意图攻打大同的急报——重重阴云压得这座皇城喘不过气来。

可今日,乾清宫却难得地有了些喜庆颜色。

大红宫灯挂满廊檐,锦缎铺地,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司礼监的太监们捧着各色贺礼鱼贯而入,六宫妃嫔也早早候在殿外——今日是皇帝纳妃的日子。

但纳的不是寻常妃嫔,是前内阁首辅、帝师孙承宗的孙女,孙若微。

曹化淳站在殿门外,看着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宫妃,心中冷笑。这些人只当是皇帝心血来潮,或是为了安抚孙家——毕竟孙承宗罢相归乡已五年,孙家日渐式微。可他们不知道,这桩婚事背后,是陛下深思熟虑的一步棋。

“曹公公,时辰到了。”一个小太监低声提醒。

曹化淳点点头,转身进殿。

乾清宫内,崇祯穿着一身明黄常服,坐在御案后。他今年二十四岁,面容清瘦,眼下的乌青显示着长期的失眠,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此刻他手中拿着一卷奏章,是洪承畴从洛阳递来的——秦良玉的白杆兵已抵夔门,与张献忠对峙。

“陛下,吉时已到。”曹化淳躬身。

崇祯放下奏章,抬眼看着殿外。阳光透过窗棂,在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日,他刚登基不久,孙承宗在文华殿给他讲《资治通鉴》。那时孙阁老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讲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眼中依然有光。

那是个真正的忠臣。可惜,忠臣往往不得善终。

“宣吧。”崇祯淡淡道。

“宣——孙氏若微觐见——”

声音一层层传出去。

片刻后,一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孙若微今年十七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珠帘垂面,看不清容貌,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全然没有寻常女子入宫时的怯懦。她在殿中央站定,盈盈下拜:“臣女孙若微,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平身。”崇祯道。

孙若微起身,依然垂首。珠帘轻晃,隐约可见其下一张清丽的脸——不是绝色,但眉眼间有股书卷气,更像书香门第的才女,而非后宫佳丽。

“抬起头来。”

孙若微依言抬头。

四目相对。

崇祯在她眼中看到了平静、从容,还有一丝……洞察。这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孙承宗为什么选这个孙女入宫——孙家需要重振门楣,而自己,需要一个既懂朝政、又不会干政的妃子。

“孙阁老近来可好?”崇祯问。

“祖父身体尚健,每日读书练字,偶尔给乡塾的孩童讲学。”孙若微答道,“临行前,祖父让臣女转告陛下:国事艰难,陛下保重龙体。孙家世代忠良,必不负君恩。”

“孙阁老有心了。”崇祯点头,“曹化淳,赐座。”

孙若微在御案旁的锦墩上坐下,姿势端正,目不斜视。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

“你可读过书?”崇祯忽然问。

“读过一些。”孙若微道,“四书五经粗通,史书也读过几部。祖父说,女子读书不为功名,只为明理。”

“那你觉得,”崇祯看着她,“如今大明,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殿内太监宫女都屏住了呼吸。哪有皇帝大婚之日问妃子这种问题的?

孙若微却面不改色,沉吟片刻,缓缓道:“臣女浅见,大明之难,不在外敌,不在流寇,而在……人心。”

“哦?”

“关外鞑靼,疥癣之疾;流寇四起,肘腋之患。但真正能撼动国本的,是朝中党争,是边将跋扈,是藩王坐大,是……”她顿了顿,“是天下百姓对朝廷失了信心。”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话,竟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继续说。”

“太祖开国,靠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八个字,得了天下人心。成祖靖难,靠的是‘清君侧’三个字,得了士人之心。可如今呢?”孙若微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辽东战事十余年,加征辽饷,百姓不堪重负;西北连年大旱,饿殍遍野,官府却还在催粮逼税;江南富庶,但勋贵贪腐,土地兼并……长此以往,人心尽失,纵有雄兵百万,又能如何?”

殿内死一般寂静。

曹化淳额头冒出冷汗。这孙家小姐太大胆了!这等话也是能说的?

崇祯却笑了。

不是冷笑,是真心的笑。

“孙阁老教得好。”他起身,走到孙若微面前,“那你觉得,朕该如何挽回人心?”

孙若微起身,再次跪地:“臣女不敢妄议朝政。但祖父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要准,调料要匀。陛下已除了周党,削了福藩,这是调准了火候。接下来……该匀调料了。”

“怎么匀?”

“东南减赋,西北赈灾,整顿吏治,清理军屯。”孙若微一字一句,“让百姓喘口气,让军户有条活路,让清廉的官员有升迁之望——如此,人心可聚,江山可固。”

崇祯盯着她,良久,缓缓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孙阁老教的?”

“有祖父的教诲,也有臣女自己的见闻。”孙若微坦然道,“臣女随祖父在乡间五年,见过饿死的流民,见过卖儿鬻女的农妇,也见过贪官污吏如何敲骨吸髓。百姓要的不多,一口饭,一件衣,一处安身之所罢了。”

崇祯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知道归知道,做起来太难。辽东要军饷,九边要粮草,宗室要禄米,百官要俸禄——哪一项都不能少。钱从哪里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来。

这是个死结。

“你起来吧。”他伸手扶起孙若微,触到她手腕时,发现她在微微颤抖——终究还是紧张的。

“今夜你住钟粹宫。”崇祯松开手,“三日后行册封礼,封为……贤妃。”

贤妃。不是贵妃,不是皇贵妃,但一个“贤”字,已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认可。

孙若微再次下拜:“谢陛下隆恩。”

曹化淳适时上前:“陛下,该去奉先殿告祭祖先了。”

崇祯点头,最后看了孙若微一眼,转身出殿。

浩浩荡荡的仪仗簇拥着皇帝远去,乾清宫恢复了寂静。孙若微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望着殿外渐行渐远的明黄身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很冒险。但祖父说过:陛下是聪明人,聪明人面前,坦诚比奉承更有用。

现在看来,祖父说对了。

“娘娘,请随奴婢来。”一个老宫女上前引路。

孙若微点头,跟着她走出乾清宫。路过廊檐时,她看见远处宫墙上停着一只乌鸦,黑得发亮,正歪头看着她,眼神诡异。

她心中莫名一紧。

同一时刻,山西,大同城。

子时已过,城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姜镶披着黑色斗篷,站在门洞里,望着城外茫茫夜色,手心里全是冷汗。

“大人,李闯的人来了。”亲卫低声禀报。

远处,一队骑兵踏破夜色而来,约莫百余人,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正是李自成。他策马到城门前,勒住缰绳,目光如炬地扫过姜镶:“姜总兵,久仰。”

“闯王……请进。”姜镶声音发干。

李自成翻身下马,身后的骑兵鱼贯而入。这些人个个精悍,眼神凶戾,入城后迅速分散,占据城门、箭楼、马道等要害位置——完全是接管防务的架势。

姜镶看在眼里,心中发苦,却不敢多言。

“张世泽那边有什么动静?”李自成边走边问。

“还在五十里外扎营,按兵不动。”姜镶急忙道,“不过……不过探子回报,他营中似乎人马少了,可能是分兵了。”

“分兵?”李自成脚步一顿,“去哪了?”

“不清楚。但西面方向有大队马蹄印,可能是……可能是去斡难河了。”

李自成脸色骤变。

斡难河!哈尔巴拉在那里!张世泽若真去了,那他的依仗就没了!

“你为何不早报!”他一把揪住姜镶衣领。

“末将……末将也是刚得到消息……”姜镶吓得魂飞魄散,“闯王息怒!息怒啊!”

李自成松开手,眼中寒光闪烁。他快速盘算:张世泽若真去了斡难河,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到。这三日,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传令!”他厉声道,“立刻整兵,明日天亮前,全军出城——不是守,是攻!趁张世泽分兵,一举击溃他留守的部队!”

“攻?”姜镶傻了,“可……可咱们兵少,野战未必……”

“兵少?”李自成狞笑,“姜总兵,你大同守军八千,加上我带来的一千老营兵,还有哈尔巴拉留在这里的三百蒙古骑兵——近万人打他几千人,还打不赢?”

“但那是天贵军啊!他们在关外连战连捷……”

“关外是关外,山西是山西!”李自成打断他,“张世泽敢分兵,就是轻敌。轻敌者必败!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姜镶还想再劝,但看到李自成那双狼一般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末将……遵命。”

命令迅速传下。大同城在深夜中骚动起来,士兵被从营房里赶出,仓促整队,分发兵器粮草。许多人不明所以,只听说要出城“剿匪”,却不知要剿的是哪路匪。

李自成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黑暗中的旷野。那里,张世泽的营火星星点点,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张世泽。英国公。天贵军。

这些名字像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从太行山突围开始,这个人就像影子一样追着他,逼得他亡命草原,逼得他寄人篱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