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初理旧帐(2/2)

核到傍晚,林砚总算把嘉庆十五年的账册都理完了。除了云溪县,还有三个县的账有问题:一个把“小吏借粮”写成“自然损耗”,一个的“缴粮数”比实际收成还多,明显是虚报,还有一个更荒唐,把“耗粮”写成了“存粮”,倒欠了三百石。

他把这些“可疑账册”按州县摞好,每一本上都贴着红纸条,写清哪里有问题,差了多少。做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灶房的火早就灭了,林砚摸出怀里的烤红薯,掰了一半递给趴在窗边看他算账的小石头。

“林大哥,你真要把这些都告诉顾大人?”小石头啃着红薯,含糊道,“张主簿他们手可黑着呢,前两年有个书吏想查账,后来被打发去看粮仓了,听说被老鼠咬了脚……”

林砚没说话,只是望着案上的清河县账册。他想起父亲林老实总说:“人活一辈子,就像记账,一笔一笔都得清楚,不然夜里睡不着觉。”父亲的腿伤就是那年帮着扛粮袋时摔的,现在阴雨天还总疼,可他从没抱怨过,说“粮进了仓,比啥都强”。

夜里躺在床上,林砚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呜呜地刮,像有人在哭。他想起云溪县那一百八十石粮,想起那些饿着肚子逃荒的佃农,想起二哥账本上工整的字迹——这些数字背后,是多少人的日子啊。

天快亮时,林砚终于想明白了。他起身点亮油灯,从包袱里拿出纸笔,给家里写了封信。开头先问父亲的腿伤怎么样了,让大哥务必带父亲去县城找老郎中看看,又嘱咐二哥别太累着,私塾的孩子们要是缺笔墨,就托人捎信来,他在府城买了寄回去。

写到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了句:“府城的账有点乱,但儿子会算清楚的,您放心。”

写完信,天已经蒙蒙亮了。林砚把信折好,打算让去清河县送公文的差役捎回去。他走到案前,看着那摞“可疑账册”,深吸一口气,从笔筒里抽出红笔——不管背后有多少弯弯绕绕,他都得把这红笔,戳在该戳的地方。

他翻开云溪县的账册,在“存粮短少一百八十石”后面,又加了一行字:“查当年县志,无洪涝记录,粮仓距河道三里,‘水冲’之说不实。”写完放下笔,只觉得心里那块堵着的涩柿子,好像化了些。

偏院的门被推开,顾衍背着手走进来,目光落在那摞“可疑账册”上。“理出多少了?”他拿起云溪县的账册,看见林砚写的备注,眼角的纹路松了些。

“回大人,目前发现四个县有问题,云溪县这一百八十石最可疑。”林砚站在一旁,声音很稳。

顾衍没说话,只是摩挲着账册上的墨迹,半晌才道:“十年前我就觉得不对,可那时候我还在户部,管不着地方的事。”他把账册放回桌上,“继续查,缺什么就跟我说,府衙的印,在我这儿。”

等人走了,林砚看着案上的红笔,突然笑了。他想起周明远给的那枚旧印,现在正躺在包袱里,印纽上的红绳缠着,像条扯不断的线。

他重新坐下,拿起嘉庆十六年的账册。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亮堂堂的一片,把那些模糊的字迹都照得清楚了些。林砚捏紧了笔,一笔一划地算下去——不管前面有多少糊涂账,他都要一笔一笔,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