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破晓时分(上)(1/2)
下午三点的阳光,带着南国初冬少有的、近乎锋利的明亮,穿透会议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起舞。长条会议桌一侧,两位税务稽查人员面前的资料已经堆成了小山。他们脸上的公事公办依旧,但眉头间那最初带着审视的锐利,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专注所取代。
林晚晚坐在他们对面,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迎向年长那位稽查员——姓周的科长投来的视线。她的手心微微汗湿,但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身旁,财务主管老吴正将最后几份装订好的凭证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
“林厂长,”周科长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份采购合同,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根据我们目前调阅的账簿、凭证、合同,以及你们提供的补充说明材料来看,贵厂在最近两个季度的增值税申报和成本列支方面,账务处理基本清晰,主要业务的资金流向和票据能够对应。举报信中提到的几处疑点,”他顿了顿,手指在那份举报信摘要上点了点,“经过核对相关原始凭证和询问,目前来看,更多是基于对某些商业惯例和账务处理细节的误解或夸大。”
误解或夸大。
这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悄然注入林晚晚几乎冻结的心湖。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更加恳切:“感谢两位同志客观严谨的核查。永星厂作为一家正在成长中的科技企业,一直将合规经营视为生命线。对于任何质疑,我们都愿意以最开放的态度接受监督。这次的举报,虽然内容不实,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提醒我们在财务管理和信息披露上要更加细致、透明。”
她没有急于喊冤或指责举报者,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接受监督”和“自我改进”上,姿态放得很低,却又不失尊严。
周科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初步核查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会将核实结果如实记录并上报。举报是否构成诬告,是否需要进一步追究,这涉及到其他部门,我们不便表态。但就税务稽查本身而言,目前没有发现贵厂存在举报信所指控的违法行为。”
没有违法行为。
悬在林晚晚头顶的利剑之一,终于被移开了。虽然“诬告追究”还是未知数,但至少,税务方面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这不仅仅是为永星厂洗刷了嫌疑,更重要的是,在银行账户冻结、急需证明经营正常的关键时刻,一份来自税务部门的“未发现违法”的初步结论,其分量不言而喻。
“非常感谢两位同志的辛勤工作和公正判断。”林晚晚站起身,郑重地说道,“我们会引以为戒,进一步加强内部管理。”
送走税务人员,林晚晚站在会议室门口,望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短暂的松弛过后,是更沉重的疲惫和接下来更艰巨的战斗。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技术部车间。秦工应该已经到了。
车间里的气氛,与之前那种绝望中带着蛮干的焦灼截然不同。一种奇异的、高度凝聚的安静笼罩着核心维修区。赵师傅、苏州来的老师傅,还有几个核心技术人员,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身边。
老人正是秦卫东。他微微佝偻着背,但眼神矍铄,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放大镜和一支细长的探针,正俯身在那台敞开的印刷机主控箱前。烧毁的主板已经被取出,放在旁边铺着防静电垫的工作台上,旁边散落着从废料堆里找出来的、经过清洁检测的“候选”芯片和几块其他报废板卡。
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秦工手中探针在电路板上划过时极细微的声响。他看得极慢,极仔细,时而用放大镜凑近某个烧蚀点或芯片引脚,时而在带来的一个破旧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时而拿起万用表的表笔测量某个节点的电阻或电压。
林晚晚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打扰。赵师傅看到她,想说什么,被她用手势制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间里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沉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终于,秦工直起了腰,放下放大镜和探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晚晚脸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经历过无数精密仪器和复杂故障考验的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
“板子烧得很彻底。”秦工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定制电源模块完全碳化,核心处理器内部多处熔断,周围电路大面积过载损伤。原样修复,不可能。”
最坏的消息,被他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判。赵师傅等人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苏州师傅也叹了口气。
但秦工的话没有说完。“不过,”他话锋一转,走到工作台旁,拿起那几块从废料堆里淘出来的旧板卡,“你们找来的这些东西,有点意思。这块摩托罗拉系列的老处理器,虽然比原板上的落后一代,主频低,缓存小,但指令集基本兼容。这几颗内存和接口芯片,型号匹配,经过测试功能完好。还有这几块电源管理芯片,虽然功率小点,但组合起来,理论上可以搭建一个替代的、更简单的供电方案。”
峰回路转!林晚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秦工,您的意思是……有希望用这些旧件,‘拼’出一块能用的主板?”赵师傅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拼’?”秦工瞥了他一眼,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某种类似笑意的表情,但很快消失,“没那么简单。处理器要降级使用,意味着控制软件必须大幅修改甚至重写,放弃所有高级功能和部分精度。电源方案要重新设计,布线要改动,信号时序要调整。而且,”他指了指烧毁主板上的几个特殊封装芯片,“这些是设备厂商自己定制的专用逻辑芯片,负责一些特定的运动控制和传感器接口。没有它们,某些自动校准和精密补偿功能就无法实现,需要完全依靠机械精度和人工干预。”
他每说一句,众人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不仅仅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更意味着即便“拼”成功了,这台印刷机的性能也将大打折扣,从一台高精度自动化设备,降级为一台需要大量人工辅助和调试的“半自动”机器。
“秦工,”林晚晚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我们不需要它恢复到原来的完美状态。我们只需要它,在接下来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能够相对稳定地、以可接受的精度和速度,完成一批特定图案的印刷。精度可以比原机差一些,速度可以慢一些,甚至需要频繁的人工校准和维护。只要它能工作,能产出基本合格的半成品,配合我们的人工修补流程,我们就有机会完成客户的试产订单。这是……生死攸关的机会。”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夸大或哀求,只是陈述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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