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针锋初相对(2/2)
她提出的是一个折中的方案。不绣难以完成的大屏风,改为小巧的插屏;不完全照搬残破原画,而是取其神韵重新创作。这既接受了任务,避免了“违逆”之罪,又巧妙地规避了原画破损带来的技术难题和时间压力,还将选择权部分交还给了华贵妃——若华贵妃坚持要原样大屏风,便是强人所难,传出去有失身份;若同意改制小插屏,则林微便有了发挥空间。
华贵妃眯起眼,重新打量林微。这小秀女,竟如此滑不溜手!她提出改制,自己若不同意,倒显得自己刻薄刁难;若同意,岂不是让她轻易化解了这局?
她心中恼怒,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她冷哼一声:“倒是个会说话的。也罢,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十日内,本宫要看到成品。若不能让本宫满意……”她未尽之语里充满了威胁。
“臣女定当竭尽全力。”林微俯身。
华贵妃又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这沉静的模样刻在心里,这才扶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转身离去,留下一院凝重的气氛和那卷残破的画轴。
直到那喧闹的仪仗远去,春桃才瘫软在地,带着哭腔:“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十天,绣一幅插屏,还要让贵妃满意,这怎么可能……”
林微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有些发麻。她走过去,拾起那卷画轴,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难度确实很大,华贵妃是铁了心要为难她。
“哭有什么用。”林微的声音带着一种冷彻的平静,“既然接了,就要做好。”
她拿着画轴回到屋内,铺在桌上,凝神细看。这是一幅秋景花鸟,残荷、芦苇、一只栖息枝头、回首梳翎的翠鸟。意境萧疏中带着一丝生命的灵动。
“取其神韵……”林微喃喃自语,指尖拂过画上模糊的翠鸟羽毛。不能完全照搬,就必须抓住核心。萧疏的秋意,孤傲的翠鸟……
她闭上眼,前世见过的无数经典画作、刺绣纹样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突然,她睁开眼,有了主意。
“春桃,研墨。”她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铺开一张素纸,摒弃了原画繁复的背景,只取其精髓。她以极简的笔法,勾勒出几枝遒劲的残荷枝干,又以细若游丝的线条,描绘出芦苇在风中摇曳的姿态。画面的中心,是那只翠鸟。她并未完全照搬原画模糊的形态,而是结合自己对鸟类结构的理解,重新设计了翠鸟的姿态——它单足立于一根斜出的枯枝上,鸟首微侧,长喙轻啄翅根羽毛,眼神灵动,带着一丝野性与不驯。
尤其是翠鸟的羽毛,她计划运用“双面异色绣”的变通技法,正面用宝蓝、翠绿、金褐等色丝线,以套针、戗针等技法,绣出羽毛鲜艳华丽的质感;背面则用稍浅的同类色,绣出羽毛的蓬松与层次。正反两面的翠鸟,虽颜色构图因技法限制不能完全不同,但通过色彩的浓淡与针脚的变化,营造出光影流转、栩栩如生的效果。背景的残荷芦苇,则用虚实结合的针法,突出秋日的萧瑟与苍劲。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是在有限条件下,将绘画意境与刺绣工艺结合的挑战。
接下来的十天,听竹轩的灯火几乎夜夜长明。
林微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秋塘翠禽”插屏上。她拆解了皇后赏赐官燕的锦盒上的小块楠木,自己动手打磨制作了插屏的框架。绣制过程更是呕心沥血,对丝线的颜色搭配、针脚的疏密走向要求到了极致。尤其是翠鸟的眼睛,她反复拆绣多次,最终选用极细的黑白丝线,以滚针和施针结合,绣出了那一点灵动的“睛”,使得整只翠鸟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去。
春桃看着小姐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心疼不已,却只能尽力做好后勤,将有限的饭食尽量弄得可口些,并守住院门,谢绝一切打扰。
第十日清晨,当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已然完工的插屏上时,春桃几乎忘记了呼吸。
小小的插屏上,秋塘景色萧疏而不颓败,残荷与芦苇带着铮铮铁骨。而那只居于画面中心的翠鸟,羽毛华彩流转,在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般的色泽,尤其是那双眼睛,活灵活现,带着不屈的野性,仿佛在与观者对望。整幅作品,既有工笔画的精致,又有写意画的神韵,更兼具刺绣独特的质感与光华。
“小姐……这……”春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林微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席卷而来,但看着成品,眼中却闪烁着满足的光芒。她做到了,在绝境中,开辟出了一条生路。
“装盒吧。”她轻声吩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们去会一会华贵妃。”
她知道,呈上这件绣品,并非危机的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但此刻,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