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潜行返京·暗夜会母(1/2)

十月初七,霜降。

京城笼罩在深秋的寒雾里,卯时未至,天色灰蒙蒙的,街上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更夫和贩夫。永宁侯府坐落在城东的仁寿坊,朱门紧闭,石狮肃穆,檐角的风铃在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辆运水车吱呀呀地从侧门驶入,赶车的是个驼背老仆,车上放着四个硕大的木桶。守门的家丁打着哈欠,随意掀开桶盖看了一眼——清水满溢,映着微光。

“老李头,今儿来得挺早啊。”

“是啊,井边排队的人少。”老李头声音沙哑,递过去几个铜板,“天冷了,给弟兄们买碗热汤喝。”

家丁笑嘻嘻收了钱,挥手放行。

水车进了后院,沿着青石路拐过两道弯,停在一处僻静的井台边。老李头跳下车,四下张望无人,轻轻敲了敲第二个水桶。

桶盖无声移开,张玥从水中冒出头来,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她迅速爬出水桶,身上已换了一套侯府三等丫鬟的粗布衣裳。

“小姐,这边。”老李头压低声音,引着她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一座荒废的小院。

院子里杂草丛生,唯有一株老梅树虬枝盘结。夏瑾从树后闪身而出,手中提着个包袱:“玥儿,快换上。”

包袱里是一套二等丫鬟的衣裙,靛青色的比甲,白色的襦裙,样式普通,却是侯府内院常见的打扮。张玥迅速换上,又将湿发包进同色的头巾里。

“母亲呢?”她低声问。

“在‘沁芳斋’,那是母亲礼佛的小院,赵姨娘的人平日不太去。”夏瑾眼中带着血丝,显然这几日也没睡好,“但今日辰时,赵姨娘会带人去给母亲‘请安’,这是她每月的规矩。我们必须在她到之前见到母亲,然后你得在沁芳斋藏到入夜。”

“辰时……”张玥看了眼天色,“还有半个时辰。”

“走。”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僻静的小径疾行。夏瑾对侯府了如指掌,专挑人少的路走,偶尔遇到早起洒扫的仆役,他便挺直腰板,摆出世子爷的威严,那些人见了连忙低头避让,不敢多看。

张玥垂首跟在身后,心跳如鼓。十年了,她终于又踏进了这座府邸。一草一木都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得让人心酸。那处假山,她曾和兄长捉迷藏;那池锦鲤,母亲曾教她喂食;那道回廊,父亲曾抱着她走过……

“到了。”夏瑾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沁芳斋是侯府最北边的一座独立院落,三间正房,两侧厢房,院子里种满了海棠。只是如今已近深秋,海棠叶落,枝头光秃秃的,透着萧瑟。

一个老嬷嬷守在院门口,见到夏瑾,连忙打开门。她看到张玥时,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吴嬷嬷,是我。”张玥轻声说。

吴嬷嬷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姐……真的是小姐……夫人她、她等了十年啊……”

“母亲在佛堂?”

“在、在,夫人每日卯时起身礼佛,已经一个时辰了。”吴嬷嬷抹着泪,引着两人往正房走。

佛堂设在东厢房,推开门,檀香袅袅。柳氏跪在蒲团上,背对着门,一身素白衣衫,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绾着,身形瘦削得让人心疼。

“母亲。”夏瑾唤了一声。

柳氏没有回头,手中捻着佛珠,声音平静:“瑾儿来了?今日怎这么早……”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张玥走到了她面前,跪了下来,抬起头,用那双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佛珠“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柳氏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死死盯着张玥的脸,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十年思念,十年煎熬,此刻化作滔天巨浪,将她淹没。

“玥儿……”她终于挤出两个字,伸手想碰女儿的脸,却又不敢,仿佛眼前是易碎的幻影。

“娘。”张玥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我回来了。”

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脸颊,熟悉的眉眼,还有那双眼睛里的泪光——那是她的玥儿,她丢了十年的女儿!

柳氏猛地将张玥搂入怀中,失声痛哭。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夏瑾也红了眼眶,默默退出佛堂,守在门外。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良久,柳氏才稍稍平复。她捧着女儿的脸,仔仔细细地看,泪水不断滚落:“长高了……瘦了……这十年,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我在江南张家,他们待我很好。”张玥擦去母亲的泪,简略说了这十年的经历,隐去了西域的凶险,只说机缘巧合寻回了身份,“娘,我一切都好,您别难过。”

“好,好……”柳氏泣不成声,“是娘没用,护不住你……让你流落在外十年……”

“不是娘的错。”张玥握紧母亲的手,“是赵姨娘,还有……她背后的人。”

提到赵姨娘,柳氏的神色冷了下来。她擦干眼泪,眼中闪过锐利的光:“瑾儿都跟我说了。太后,康郡王,西域大祭司……他们好大的胆子,敢动我柳明月的女儿!”

张玥心中一凛。母亲此刻的眼神,全然不似平日那个温婉柔弱的侯府夫人,倒更像……遗族的明珠公主。

“娘,您知道自己的身世?”

柳氏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知道。当年你外祖母临终前告诉我,我是西域遗族的公主,本名月华·明珠。她让我发誓,除非生死关头,否则永远不说出这个秘密。”

她走到佛龛后,转动机关,墙壁滑开一道暗格,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卷羊皮纸,一枚小巧的金印,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玉璧碎片——那玉璧流光溢彩,正是月之华的另一部分!

“这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她说,若有朝一日遗族有难,或我的子女需要,便以此物为凭,联络柳家旧部。”柳氏抚摸着玉璧,“这些年,我暗中与几位柳家故旧保持联系,他们都是朝中清流,对你外祖父忠心耿耿。”

张玥接过羊皮纸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职:礼部侍郎周文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廷敬、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守仁……足足十七人,遍布六部九卿。

“周文渊是瑾儿恩师,陈廷敬是你外祖父的门生,王守仁娶了柳家旁支的女儿。”柳氏一一指点,“这些人,可用。另外,还有几位武将,当年受过你外祖父提拔,如今在京营任职,虽职位不高,但掌着实权。”

“娘,您……”张玥震惊地看着母亲。她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个深居简出的病弱妇人,却不知母亲在暗中织就了这样一张人脉网。

“傻孩子。”柳氏轻抚她的头发,“娘是遗族公主,也是永宁侯夫人。这十年,娘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为你铺路。只是没想到,他们动手这么快……”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太后要在天授法会上展示月之华,逼你现身。瑾儿说,你们打算在法会上反击?”

“是。”张玥点头,“我们需要证据,太后与萨鲁曼勾结的证据。靖海侯说,太后的翠薇园别庄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联络点。”

“翠薇园……”柳氏沉吟,“那个地方,三年前太后赐给了康郡王,名义上是让赵珩读书养性之所。但据我的人观察,那里进出的人很杂,常有西域面孔。”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盖上那枚金印:“这封信,你让瑾儿交给周文渊。他会安排可靠的人,协助你们探查翠薇园。另外——”

柳氏又从暗格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张玥:“这是柳家暗卫的信物。柳家虽已式微,但祖上留下的暗卫还有三十余人,都是死士。你外祖父去世前将他们交给我,这些年我一直没用。现在,该交给你了。”

张玥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柳家族徽——一株挺拔的雪松。

“娘,您……”她喉头哽咽。

“娘等了十年,不是为了看你回来送死。”柳氏眼中闪着坚定的光,“玥儿,你是遗族公主,也是永宁侯嫡女。这一仗,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让那些人看看,柳家的女儿,月神遗族的血脉,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的!”

窗外传来三声鸟鸣——这是夏瑾约定的暗号,赵姨娘快到了。

柳氏迅速收起木匣,恢复成平日温婉的模样:“玥儿,你先藏在佛龛后的暗室里。记住,入夜后,吴嬷嬷会带你从密道离开。瑾儿已经安排好了,你在京中的落脚点绝对安全。”

“娘,您保重。”

“放心。”柳氏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久违的锋芒,“娘装了十年病弱,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张玥钻进暗室,门刚关上,佛堂外就传来赵姨娘娇滴滴的声音:“夫人今日气色不错啊,妾身来给您请安了。”

暗室里很窄,仅容一人站立,但墙上有个小孔,可以窥见佛堂内的情况。

张玥屏息凝神,透过小孔看去。

赵姨娘今日穿了一身玫红织金褙子,头上珠翠琳琅,脸上脂粉涂得白里透红。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是参汤和点心。

“妹妹有心了。”柳氏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放下吧。”

赵姨娘示意丫鬟放下托盘,自己却不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说:“夫人,妾身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知不当讲,便不要讲。”柳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赵姨娘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强笑道:“是关乎侯爷的。妾身听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太后体恤侯爷病重,特许咱们家大小姐回京侍疾呢。大小姐丢了十年,若真能回来,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暗室里,张玥心中一紧。太后果然开始散布消息了。

柳氏手中的茶盏顿了顿,随即平静道:“太后仁慈。只是玥儿下落不明十年,若真有消息,自然是好的。”

“可不是嘛。”赵姨娘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妾身还听说,大小姐这些年其实一直在西域,还成了什么……遗族的公主?哎哟,这可是了不得的身份。太后说了,若大小姐真能回来,便以公主之礼相迎,还要赐婚给康郡王世子呢。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图穷匕见。

柳氏放下茶盏,抬眼看向赵姨娘,眼神平静无波:“妹妹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赵姨娘讪笑,“宫里传出来的,大家都这么说。”

“无稽之谈。”柳氏淡淡道,“玥儿若真在西域,为何十年音讯全无?至于遗族公主……妹妹怕是话本子看多了。我累了,妹妹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赵姨娘脸上挂不住,起身时袖子不小心带翻了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哎呀,妾身不小心……”她故作惊慌。

“无妨。”柳氏看都没看她,“吴嬷嬷,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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