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未做的决定(2/2)

在他来庇护棚时,她会默不作声地给他倒上一碗用井水镇过的、清凉甘甜的山泉水,碗沿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在他低头专注地修理被野猪撞坏的木栅栏时,她会安静地在旁边递上合适的锤子、钉子,或是稳稳地扶住需要固定的木料。

在他偶尔因为心神不宁而碰翻了东西时,她也只是默默地拿来扫帚清理干净,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或安慰。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庇护棚旁边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树,沉静、安稳,不为外界的风云变幻所动,只是在那里存在着,提供着一片可以暂时倚靠的阴凉。

这种无声的陪伴与理解,不带任何压力与索取,不试图影响他的判断,也不催促他做出决定,成了陆承泽内心激烈风暴中,唯一可以让他短暂停靠、喘息的宁静港湾。在她身边,在那充斥着草药气息和生命脉动的空间里,他仿佛能暂时从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和沉重的期望中抽离出来,获得片刻的安宁。

然而,一旦离开那个小小的院落,现实的重量便会再次铺天盖地地涌来。在深夜,当知青点其他房间的灯火相继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还在为梦想而燃烧时,陆承泽会就着自己桌前那盏孤灯,在纸上写写画画。但那并非演算数学公式或背诵政治条文,而是在反复推演、权衡着一些外人无法得知、甚至难以理解的东西。

纸上会出现一些零散的词语:“责任”、“家族”、“理想”、“土地”、“未来”、“她”……这些词语之间,用各种线条连接,有时是箭头,有时是问号,有时又被重重地划掉。

他会列出回城深造的优势与劣势,也会尝试勾勒留下可能面临的挑战与……那微乎其微的、却莫名吸引他的可能性。他会想起父亲信中的理性分析,母亲信中的感性呼唤,孙卫国离开时那义无反顾的背影,也会想起苏晓棠在煤油灯下记录病例时那专注的神情,想起墨痕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想起外公那句“不需要浮在云端的干部”的深沉教诲。

这些思绪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获得,也伴随着同样巨大的失去。他像一个站在天平中央的人,一边是看得见的锦绣前程和家族期望,另一边是模糊的内心召唤和难以割舍的宁静,天平的两端都在不断加码,摇晃不定,让他无法做出最终的决断。

他知道时间在流逝,机会的窗口不会永远敞开。他也知道,自己的犹豫在旁人看来是何等的不可理喻。

但他更知道,这个决定关乎他的一生,他无法草率,无法仅仅为了迎合外界的期望而仓促行事。他需要时间,需要彻底想清楚,抛开所有外界的声音与光环,倾听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哪怕那个声音微弱而模糊,指向的是一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

于是,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明确方向、奋力前行的第九十九天,陆承泽依旧停留在原地,他的决定,如同秋日清晨凝结在蛛网上的露珠,悬而未决,折射着周围所有的光与影,脆弱而美丽,却不知最终会滴落向何方。他成为了这片躁动土地上,一个最沉默、最矛盾,也最引人遐想的,未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