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迷彩的烙印(2/2)

他故意停顿,目光更加锐利,像是要确认每个人都听清了。

“不再是爹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不是老师同学眼里有出息的‘好学生’!更不是街坊邻里夸赞的‘好孩子’!”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这里!在这个地方!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军人!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听明白了没有?!”

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掠过旗杆的呜呜声。新兵们似乎被这劈头盖脸的“下马威”震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听明白没有?!” 雷班长的吼声陡然炸开,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目光如电,直刺人心。这一声比刚才更有力,更震撼,带着一种摧垮一切侥幸和散漫的决绝。

“明……明白……” 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回答响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胆怯、不确定,还有被震慑后的本能服从。

“没吃饭吗?!还是舌头被冻住了?!给我大点声!吼出来!让老子听听你们的底气!” 雷班长向前逼近一步,气势逼人。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陆承泽感到胸膛里有一股陌生的灼热被点燃了,混杂着不甘、不服和一种被激发的血性。他和其他新兵一样,几乎是本能地扯开喉咙,用尽力气吼道:

“明白!!!”

这一次,上百个喉咙发出的吼声汇聚成一股粗粝而雄浑的音浪,猛地冲破了清晨的寒冷,在空旷的营区上空回荡,甚至震落了不远处屋檐上悬挂的几根细长冰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簌簌落下。

陆承泽吼出那两个字后,胸膛剧烈起伏,耳朵里嗡嗡作响。但这声集体的怒吼,奇异地驱散了一些他内心的孤寂感。他的声音混在集体之中,不再孤单,仿佛第一次触摸到了“集体”这个词边缘的力量。

雷班长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这才勉强认可了他们“入门”的资格。

“现在,听我口令!以中间为基准,成三列横队——集合!”

混乱再次开始,推挤,寻找位置,低声询问。在班副和其他几个早到的老兵连吼带推的指挥下,一支勉强能看出队形的队伍终于成型。

接下来是高效到近乎机械的分派流程。点名,核对花名册,按名单重新编班排。陆承泽被分到了新兵二班,班长正是雷班长。然后便是领取物资。

他们被带到一处仓库前排队。仓库大门敞开,里面堆满了捆扎整齐的军绿色物品。一个个名字被叫到,然后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两套冬夏作训服、棉帽、棉鞋、解放鞋、白毛巾、绿挎包、军用水壶、牙缸、脸盆、背包带、背包绳、白床单、绿军被……每一样物品都带着统一的编号和部队的烙印,冰冷,规范,没有任何个性色彩,抹去一切个人痕迹。

陆承泽默默接过属于自己的一摞物品。最上面是那套崭新的冬训服,布料粗硬厚实,颜色是统一的、略显沉郁的橄榄绿。他抱在怀里,能闻到新布料特有的味道和淡淡的樟脑丸气息。这抹绿色,从此将覆盖他过往二十年的所有色彩。

他抱着这摞沉重的物品,跟着队伍走向分配好的宿舍——一排红砖平房中的一间。门框低矮,推开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狭长,左右两排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通铺,中间过道仅容一人通过。墙壁刷着半截绿漆,上面空空如也。

他将被褥放在指定的铺位上(门口右侧第三个),手指拂过那床厚重的、军绿色的棉被。这不再是他家里那床轻软贴身的蚕丝被,也不是杨家屯张奶奶在灯下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蓬松温暖的厚棉被。它板实,僵硬,蕴含着北方寒冬的分量,更象征着绝对的统一和即将到来的艰苦磨砺。

“都别愣着!把被子摊开!学着怎么叠!下午内务检查,叠不成豆腐块,晚上就别想睡觉!” 班副——一个同样脸色严肃、眼神精明的高个子老兵在门口厉声命令。

陆承泽展开被子,按照记忆中极其模糊的印象和旁边早到战友的笨拙模仿,开始尝试折叠。棉被又厚又软,完全不听使唤,叠出的形状歪歪扭扭,像个发胀的馒头。他抿紧嘴唇,没有气馁,拆开,抚平,重新开始。他知道,这不仅是在叠被子,这是第一次尝试,将那个有着独立思想、有过挣扎和牵挂的“陆承泽”,努力收拢、压缩、塑造成符合这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绿色标准的模样。

这个过程会痛苦,会充满不适,会磨掉许多他珍视的棱角。但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像他在山顶对苏晓棠说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力量,兑现自己的承诺。

窗外,嘹亮、急促的起床号声猛地撕裂了营区的宁静,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集合哨声和班排长的吼声。

新兵连的生活,在这一片号声、哨声和吼声中,正式拉开了沉重而坚硬的帷幕。迷彩,不仅仅是衣服的颜色,从这一刻起,它开始成为一种烙印,试图覆盖过去,锻造未来。而陆承泽的军旅生涯,就在这北方的寒风中,开始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