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老油坊的木榨声(1/2)
村口的老油坊又响起了“咚咚”的撞榨声,像闷雷滚过晒谷场。根生爷爷扶着油坊的木门,看着里面蒸腾的热气,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的皱纹——那皱纹里藏着七十年的光阴,和木榨里渗出的油香。
“根生爷,今天榨菜籽?”我拎着刚摘的脆枣跑进去,木门槛被踩得“吱呀”响,惊起梁上几只麻雀。油坊里弥漫着熟菜籽的焦香,混着桐油的味道,呛得人直打喷嚏。
根生爷爷磕了磕烟斗,烟灰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星子:“嗯,你三婶家的新菜籽,得趁天晴榨了。”他指着墙角那堆鼓鼓的麻袋,金黄的菜籽从袋口漏出来,滚得满地都是,“这菜籽得先炒,炒到壳子发亮,榨出的油才香。”
油坊中央立着个黑黢黢的木榨,像头卧着的老黄牛。榨膛里塞满了蒸熟的菜籽饼,用稻草捆得结结实实,边缘渗出的油珠顺着木缝往下淌,在榨底积成小小的油洼。根生爷爷的徒弟柱子正抡着大锤,往木榨的楔子上撞——每撞一下,木榨就“哼哧”喘口气,更多的菜籽油顺着榨眼涌出来,滴进底下的陶缸里,“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时辰。
“慢着点!”根生爷爷忽然喊住柱子,烟斗往木榨上敲了敲,“楔子得顺着木纹砸,不然榨膛会裂。你爹当年就因为贪快,把祖传的榨膛砸出个缝,心疼得你奶奶直掉眼泪。”
柱子红着脸停了锤,手掌在粗布褂子上蹭了蹭。我蹲在陶缸边,看着金黄的菜籽油在缸里晃出涟漪,像把夕阳揉碎了放进去。根生爷爷蹲下来,烟味混着油香飘过来:“知道这木榨有多少年了不?”他用烟斗敲了敲榨身,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你太爷爷年轻时亲手凿的,用的是后山的老樟树,树龄比你太爷爷还大呢。”
他指着榨身上的刻痕,那是些歪歪扭扭的数字:“这是每年榨油的斤数。你看民国三十八年那道,只刻了个‘三’——那年闹饥荒,全村就收了三担菜籽,油都省给娃娃们抹锅。”
油坊的石碾子还在转,驴拉着碾盘“咯吱咯吱”地碾着炒好的菜籽,石缝里渗出的油泥把碾盘糊得发亮。我伸手摸了摸,碾盘上有层滑溜溜的包浆,像裹了层琥珀。“这碾子是你太奶奶选的青石,说石头硬,碾得细。”根生爷爷的声音软下来,“她总坐在碾子旁纳鞋底,说听着碾子响,就知道日子有盼头。”
忽然,柱子的大锤偏了,砸在木榨的边缘,震得梁上的油葫芦“叮铃哐啷”响。根生爷爷站起来,慢悠悠地解下腰间的蓝布帕子,擦了擦榨眼:“得用巧劲,不是蛮干。”他接过锤子,双脚分开站稳,像钉在地上的桩子,“你看,锤要落在楔子正中间,身子跟着锤动,就像和木榨说话——‘轻点,别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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