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对“安民告示”的三层考古解构(2/2)

1. “告知”即“统治”:对解释权的绝对垄断:

· 在重大事件后,谁第一个定义发生了什么、为何发生以及接下来怎么办,谁就掌握了人心的主导权。“安民告示”抢在流言、恐慌或敌对解释之前,用权威口径设定关于事件的唯一官方叙事。民众对事件的理解被预先框架化,思考与质疑的空间在被告知的那一刻即被压缩。这服务于新生或脆弱政权快速确立其话语权威,将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简化为一个需要民众“安心”接受的既定结果。

2. 权力的“公开在场”与可见性展演:

· 告示必须公开张贴。这一行为本身就是一次权力的地理铭刻与视觉占领。官印(朱红色、巨大的印文)是权力物化的终极符号。民众阅读告示,不仅接收信息,更是在凝视和确认权力的在场。布告栏成为一个微型的权力祭坛,文字是神圣的律令。

3. 生产“驯良的知情者”与划分“内部\/外部”:

· “安民告示”预设了民众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和秩序的遵从者。它不寻求共识,只要求服从。通过告知你“应当”知道的事情(免税、严打盗匪)和“应当”遵守的规范,它在将民众塑造为“驯良的知情者”。同时,不服从者则被划为“匪”、“奸”、“愚顽”,成为需要被公告所警示和排斥的外部他者。

4. “安”的双重暴力:抚慰与威慑的一体两面:

· “安民”之“安”,既是承诺(保障安全、减轻赋税),也是威胁(若不顺从,则“不安”将至)。告示中恩威并施的语句结构,精确体现了这种统治逻辑:以“惠”诱使合作,以“威”防止反抗。“安”的状态,是通过对反抗可能性的预先警示和排除来实现的。

5. 现代社会的变体与“信息政治”的延续:

· 当代的“官方通告”、“新闻发布会”、“权威发布”,在技术形态上超越了纸质告示,但其核心逻辑与“安民告示”一脉相承:在危机时刻(疫情、灾难、社会事件),权力机构通过垄断信息源、控制发布节奏、采用正式语态,来稳定社会情绪、引导舆论、塑造集体认知。虽然有了互动渠道,但定义事实、设定框架的权力,依然高度集中于发布者手中。现代“舆情管理”可视为“安民”事业的数字化与精细化升级。

总结:写在墙上的律法与刻入人心的秩序

对“安民告示”的解构揭示:

· 共识层:它是政权在特殊时期为安抚民众、颁布政令而发布的官方布告。

· 历史流变层:它源于传统的“安民”政治伦理,制度化于帝国的文书行政系统,是儒家仁政思想与法家威慑手段的结合体。

· 权力基因层:它是统治权力通过垄断重大事件的解释权、进行公开的权威展演、生产顺从的治理对象,并以“抚慰-威慑”一体之术来实现社会心理控制的基础性话语装置。它是写在公共墙壁上的权力独白,目的是将秩序刻入观看者的内心。

因此,“安民告示”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权力独白。统治者通过它将复杂的暴力征服或突如其来的灾难,转化为一套简洁、必然、有待服从的叙事。民众在阅读中,被提前安置进了这套叙事所规划好的角色里——一个被“告知”后便应“安心”的臣民。它提醒我们,信息从来不只是信息,它总是携带着权力的基因与秩序的蓝图。在现代社会,我们或许不再于城墙下仰读朱批告示,但我们依然生活在各种形式的“权威发布”所构筑的信息环境中。真正的“民心之安”,或许最终不能依赖于单方面精巧的“告示”,而源于一种权力与民众之间能够坦诚对话、相互修正的“可告可示”的良性政治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