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冬日的讲武堂(1/2)

开元二年十一月二十,北风凛冽。

洛阳城北的北邙山脚,一队马车碾过冻硬的道路,驶入北衙禁军的营区深处。这里矗立着几座新落成的建筑,青砖灰瓦,檐角飞翘,若不细看,会以为是某座书院或官署。但门前那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却道出了它的真容——“讲武堂”。

马车在正堂前停下,兵部尚书王濬率先下车。这位老将今日没有穿戎装,而是一身深紫色官服,外罩玄色貂裘。他抬头望了望匾额上那三个遒劲的大字,深吸一口寒气,转身对陆续下车的将领们说:“都打起精神来,今日不同往日。”

确实不同往日。按照惯例,冬季是军队休整的时节,将士们多在营中操练,将领们也各自回家猫冬。但今年,皇帝下旨:举办为期一个月的“冬季军官集训”,所有北衙禁军从五品以上、正六品以下军官,共三百二十八人,全部脱产参训。

正堂内,炭火烧得正旺。三百多名军官分班列坐,他们大多三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前排是飞骑、武卫、骁骑等六军的校尉、都尉,后排是各营的司马、参军。虽然都穿着常服,但挺直的脊背、晒黑的面庞、虎口的老茧,无不昭示着军人的身份。

王濬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诸君,自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校,而是这讲武堂的学生。要学的不是如何杀敌——那是你们的老本行——要学的是:如何治军,如何筹粮,如何测绘,如何审时度势,如何为将、为帅、为国柱石。”

堂下鸦雀无声。许多人眼中闪过困惑——当兵的,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王濬的目光扫过全场,“觉得这些是文官的事,对不对?但陛下说过:不知兵之政,不可为将;不知政之兵,不可为国。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将军,顶多是个莽夫;一个懂得钱粮刑名、懂得民生疾苦的将军,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所以从今天起,你们要学《孙子兵法》,但更要学《开元新政要览》;要学排兵布阵,但更要学地图测绘、粮草转运、器械维护。每天上午讲理论,下午实操,晚上讨论。一个月后,考试合格者,晋升一级;不合格者,降级留用。”

堂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晋升一级的诱惑,降级留用的威慑,像两根无形的鞭子,抽在每个军官心上。

“现在,请第一位教官。”王濬退到一旁。

走上讲台的是个文官模样的人,四十出头,戴着方巾,手里拿着一卷地图。他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姓陈,专司地图测绘。

“诸君请看。”陈主事展开地图,那是一幅精细的洛阳周边地形图,山川河流、道路关隘,标注得清清楚楚,“此为格物院新制的‘比例尺地图’,一寸代表十里。与旧图相比,它更准确,更有用。”

他指着图上几个标记:“这里是北邙山,这里是黄河渡口,这里是函谷关。若你率军从此处,”他的手指从洛阳移向长安,“走哪条路最近?哪条路最安全?哪条路能最快获得补给?”

军官们伸长脖子看。有人小声说:“当然是走崤函古道。”

“错了。”陈主事摇头,“崤函古道虽近,但冬季多风雪,道路难行。反而不如绕道渑池,虽然多走五十里,但道路平坦,沿途驿站多,补给方便。”

他顿了顿,又道:“为将者,要懂得算账。大军行进,一人日食六合,一马日食三升草料、一升豆。五千人的队伍,每日需粮三十斛,草料十五斛,豆五斛。这些粮食草料从哪里来?是带是买是征?带多少?买多少?征多少?征多了百姓怨,征少了将士饥——这就是为将者的功课。”

堂下开始有人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炭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下午的实操课在讲武堂后的校场进行。这里摆着十几样新式器械:有改良后的弩机,有更轻便的云梯模型,还有一套复杂的“沙盘推演”装置——那是用沙土堆成的地形模型,插着代表军队的小旗。

教官是那位独臂的老兵李石头,如今是将作监校尉,但更多时候被请来讲武堂授课。他站在一架新弩前,独臂操作,动作娴熟。

“这弩,你们都见过。”李石头的声音洪亮,“但你们知道它为什么能射一百五十步吗?因为弩臂用的是百炼钢,弹性更好;因为弩机加了护圈,防止误触;因为箭槽打磨得更光滑,减少了摩擦。”

他放下弩,走到另一架器械前:“这是攻城用的‘旋风炮’模型。与旧式炮车相比,它用了滑轮组,四个人就能操作,发射频率提高一倍。但缺点是射程短,只有八十步。所以什么时候用炮,什么时候用弩,什么时候用步兵强攻——这要算,要权衡。”

一个年轻校尉举手:“李校尉,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算这些?”

“问得好。”李石头独臂叉腰,“所以平时就要算,要练,要记在心里。就像你练刀法,不是上了战场才想该怎么劈,而是平时练了千百遍,成了本能。算账也是,平时算熟了,战时一估算,就知道该怎么办。”

校尉若有所思地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课程越来越深入。有户部官员来讲粮草转运,有工部官员来讲器械维护,有刑部官员来讲军法条例,甚至还有太医署的医官来讲战场急救。

最让军官们头疼的是“沙盘推演”。两人一组,各领一队“兵马”,在沙盘上对阵。不仅要考虑兵力配置、地形利用,还要考虑粮草补给、天气变化、士气高低。许多平日勇猛善战的将领,在这里却屡战屡败——因为他们只想着冲锋,却忘了后方。

“你的粮道被断了。”教官指着沙盘,“三天,你的军队就会断粮。怎么办?”

“我、我速战速决!”一个都尉急道。

“敌人坚守不住,你速战不了。”

“那我分兵去运粮!”

“分兵?你的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再分兵,正面更打不过。”

都尉急得满头大汗,最后颓然道:“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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