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茶园的新绿(1/2)
开元三年四月,谷雨刚过。
山南道峡州夷陵县的山岭间,晨雾还未散尽。层层叠叠的茶山沿着长江南岸铺展开来,新发的茶芽在薄雾中泛着嫩黄带绿的色泽,像给群山披了层细密的绒毯。
天刚蒙蒙亮,五十岁的老茶农吴老三就带着儿子吴栓上了山。他们家的十亩茶田在半山腰,是祖上开垦出来的。往年这个时候,吴老三总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春茶长势好,忧的是茶贩子压价太狠。但今年不同,山脚下新盖起的那座青瓦官署,改变了这一切。
“爹,您看这丫头!”二十岁的吴栓蹲在一丛茶树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枚刚展开一叶一心的茶芽,“比去年早了三四天,而且更肥壮。”
吴老三眯着昏花的眼睛凑近看,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拂过茶芽:“是哩,去年官府推广的修剪法管用。还有那豆饼肥,真是好东西。”他直起身,望向山下江边那座新建筑,“栓子,把背篓拿来,趁着露水没干,采头茬。”
父子俩开始忙碌。他们的手法极快,拇指和食指精准地掐下符合标准的嫩芽,轻轻放入腰间竹篓。这是祖传的手艺,吴老三的曾祖父在东汉末年就从蜀地迁来峡州种茶,四代人了。
日头爬到半山时,吴老三的竹篓已装了小半。他直起酸痛的腰,擦了把汗。山下传来铜锣声——三响,这是新设立的“榷茶使”衙署每日开门的信号。
“走,下山。”吴老三说,“今天榷茶使大人要亲自验茶定等。”
父子俩背着茶篓沿着青石板路下山。路上遇到不少同样去送茶的茶农,互相打着招呼,议论着今年的行情。
“吴老三,你这茶芽采得讲究啊!”同村的刘老汉凑过来看他的篓子。
“刘老哥的也不差。”吴老三客气道,瞥见刘老汉篓里有不少带着老叶的粗料,但没点破。
刘老汉压低声音:“听说这回定等严格得很,一等茶一斤能给到一百二十文!二等八十文,三等只有四十文。差一等,价钱差一倍哩!”
吴栓忍不住插嘴:“那咱们可得把好关,可不能让次品混进去。”
“栓子说得对。”吴老三点头,“朝廷给了好价钱,咱们也得给好茶叶。听说明年还要按等给补贴,一等茶的茶农能免三成田赋。”
说话间已到了江边。一座崭新的官署临江而立,黑漆大门上方悬着匾额,上书“峡州榷茶司”五个楷体大字。署前广场上已经排起了队,二十几个茶农或背或挑,带着自家今晨采的鲜叶等候验收。
署门内走出一位三十出头的官员,身着浅绿色官服,头戴黑幞头。正是新任峡州监察使崔琰。他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开元元年的明经科进士,曾在户部度支司任职两年,精于计算,为人却没什么世家子弟的骄气。
“各位乡亲早。”崔琰拱手行礼,声音清朗,“今日还是老规矩,鲜叶验收按‘形、色、匀、净’四字诀定等。定等后当场过秤付钱,绝无拖欠。”
茶农们纷纷回礼。他们刚开始对这位年轻官员并不信任,但一个月下来,发现崔琰做事公道,定的标准清晰明白,验收时亲自上手,从不假手胥吏,渐渐服气了。
验收台设在署前廊下。两张长案拼成验茶台,台上铺着白麻布。崔琰身后站着两名书记官,一人持秤,一人掌簿。
第一个上前的是位老妇人,篓子里茶叶不多,但整理得很干净。崔琰抓起一把,仔细察看:“王阿婆,茶叶嫩度够,但里面有少许紫芽,影响成茶色泽。定为二等,您看可否?”
老妇人连连点头:“使得使得!往年茶贩子看见紫芽,全按三等价收哩!”
书记官过秤:“鲜叶三斤二两。”按二等每斤四十文计,当场算了钱——一百二十八文。另一名书记在簿册上记下:“夷陵县王刘氏,二等,三斤二两,钱一百二十八文。”
老妇人捧着沉甸甸的铜钱,手都有些抖。往年她这些茶,茶贩最多给八十文。
轮到吴老三时,他深吸一口气,将竹篓放到案上。崔琰俯身细看,眼睛一亮。只见篓中茶芽长短均匀,几乎都是一叶一芯,色泽嫩黄中透着玉色,叶片肥厚,不带老叶、茶梗,更无杂质。
他捏起几枚放在掌心,凑到鼻前轻嗅:“有清冽之气,好!”又取一杯清水,将几枚茶芽放入,“诸位请看,吴老丈的茶芽入水即沉,说明内含物质充足。”
围观的茶农都凑过来看,啧啧称奇。
“吴老三,你这手艺绝了!”
“怎么养的茶?教教大伙儿!”
崔琰直起身:“吴老丈,您这茶可定为特等。按新规,特等鲜叶每斤一百五十文。不过……”他顿了顿,“特等茶需单独制作,由官营茶坊精工炒制,作为贡茶和高级货品。您可愿意?”
吴老三激动得嘴唇哆嗦:“愿意!愿意!”
过秤结果,鲜叶四斤七两。书记计算:“四斤七两,每斤一百五十文,合计七百零五文。”说着,从钱箱里数出七贯整钱(每贯一千文),又单独数出五文零钱。
当啷啷的铜钱声响起,吴老三接过那沉甸甸的七贯钱时,手都在颤抖。往年这季春茶,全家忙活一个月,最多也就卖三四贯钱。
“崔大人,”吴老三忽然深深一揖,“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我想学官营茶坊的炒茶手艺。”吴老三抬头,眼中闪着光,“我家世代种茶,也会些土法炒制,但总比不上官坊的茶。若大人允许,我愿让栓子去茶坊做学徒,工钱少些无妨,就想学那正经手艺。”
崔琰沉吟片刻:“此事……按制,官营茶坊技艺本不外传。但陛下有旨,榷茶之策既要规范贸易,也要提升技艺。”他看向吴栓,“你读过书吗?”
吴栓忙道:“认得些字,跟村里塾师学过《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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