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腊月的考课(1/2)
十二月的洛阳,岁末的寒风中已能嗅到一丝年味。但吏部衙门里却无暇感受这份轻松——一年一度的官员考课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吏部大堂内,十六张长案排成四列,每张案后都坐着两位吏部官员,一主一副。案上堆满了账簿、文书、图册,这些都是各州官员一年政绩的凭证。堂外廊下,各道进京述职的“朝集使”们或坐或立,神色各异地等待着被传唤。他们都是从各州选派来京汇报工作的代表,带来的是地方官一整年的考课材料。
吏部尚书卢钦今年五十七岁,执掌吏部已四年。此刻他坐在大堂正中的高案后,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整个场面。他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考课则例》,这是开元元年修订的新规,将官员考课分为五大项:户口、垦田、赋税、狱讼、教化。每项再细分为若干小项,都有量化的标准。
“下一个,淮南道。”卢钦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淮南道的朝集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姓颜,名攸,是淮南刺史颜含的堂弟。他抱着一摞文书走上前,向卢尚书及在座的各位官员行礼。
“淮南道,辖八州四十二县。开元三年,新增户七千三百二十一户,口四万八千五百余。”颜攸翻开第一本册子,“其中流民安置新增户三千四百二十七,此为特项,已另册呈报。”
一位吏部郎中问:“流民安置的后续如何?是否真正落户,有无返流?”
“回大人,已全部落户。官府贷种子、耕牛、农具,今秋已有收成。返流者不足百户,多是因北方亲属病重等私事。”颜攸又翻开一本,“这是各县的户籍变动明细,每户都有里正、邻长担保。”
卢钦点点头:“继续。”
“垦田方面,新垦荒地十七万八千亩,其中流民垦田占十一万三千亩。水利整修,新修陂塘三十七处,疏浚沟渠二百余里。”颜攸递上一卷图纸,“这是水利工程图,标有里程、受益田亩数。”
吏部官员们传阅图纸,低声议论。图纸画得很细致,哪里是新修的陂塘,哪里是疏浚的河道,都标注清楚。还有人专门核查了工程花费与受益田亩的比例——这是考课新加的“效费比”一项,防止官员为了政绩乱花钱。
“赋税征收,淮南道今年应征粮八十五万石,实征八十一万石,欠征四万石。”颜攸顿了顿,“欠征部分,其中三万石是陛下重阳登高时宣布减免的一成赋税,余下一万石是遭灾的三县减免。这是减免文书,有刺史印、户部批文。”
他呈上厚厚一叠盖满印章的文书。吏部官员仔细核对,确认无误。
“狱讼一项,全年受理诉讼三千七百四十二件,已结三千六百八十五件,未结五十七件。未结案件中,四十三件是秋后新发,余下十四件为复杂积案,已报刑部备案。”颜攸又递上一本,“这是《典型案例集》,收录了今年淮南道判决的十二件有代表性的案件,附有判决依据、律法条文。”
卢钦翻看案例集。其中一桩土地纠纷案引起他的注意:兄弟争产,县令不是简单判分,而是先调解,让两兄弟各诉衷肠,最后达成和解,不仅分了田,还重修了兄弟之情。判决书上写道:“法理不外人情,判案不止息讼,更要息争。”
“这个判得好。”卢钦难得地赞了一句。
颜攸脸上露出笑意:“这是寿春县令刘政所判。刘县令常说,判案如医病,要治本,不能只治标。”
“最后,教化。”颜攸翻开最后一本册子,“全年新建官学三所,扩建十二所。官学在读学生新增两千三百人。各乡设‘乡塾’共八十七所,聘当地识字老人授课,孩童免费入学。刊印《千字文》《孝经》等启蒙书册三万本,半价发售。”
他还补充:“此外,各州城每月初一、十五有‘官讲’,由州县官员或请当地名儒,公开讲解经义、律法、农桑知识,百姓可自由听讲。全年举办官讲二百余场,听者累计逾十万人次。”
这一项项报下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吏部官员们边听边记录,不时提问。最后,主考的吏部侍郎汇总各项评分。
“淮南道,户口增项,上等;垦田项,上等;赋税项,中等——因有欠征,虽情有可原,但按例不能评上等;狱讼项,上等;教化项,上等。”侍郎报完,看向卢钦,“综合评定,上等。”
颜攸松了一口气。上等,意味着淮南道的官员们今年考课都能得个好成绩,刺史颜含更是可能获得擢升。
“下一个,河北道。”
河北道的朝集使是个黑脸汉子,叫张猛,原是幽州武将出身,说话直来直去。他报的数据就不那么乐观了。
“河北道今年春旱,夏又有蝗灾,收成大减。户口新增仅八百余户,垦田不但没增,反而因灾荒废了三万余亩。”张猛声音低沉,“赋税实征不足七成,陛下已下旨减免。狱讼倒少了——老百姓忙着抗旱抗蝗,没工夫打官司。”
堂内气氛凝重。卢钦问:“抗旱抗蝗,官府做了哪些事?”
“开仓放粮,这是第一桩。各州常平仓共放粮十五万石,救了三十万人。”张猛翻开一本册子,“组织民众挖井三千七百眼,修旧渠四百余里。蝗灾来时,动员百姓捕蝗,官府按斤收购,收购的蝗虫或深埋或喂鸡鸭。这一项,花费不小,但保住了五成秋粮。”
他又说:“灾后,官府贷种子给灾民,免息三年。今冬又以工代赈,组织灾民修路、筑堤,发给钱粮。这些开支,都记在账上。”
吏部官员们仔细核查账簿。确实,河北道今年赋税收入大减,但支出大增。按照旧的考课办法,这样的政绩肯定是不及格。但新规有“特殊情况”一项:若遇天灾,不以户口、垦田、赋税增减为唯一标准,而以救灾成效、社会稳定程度为主要依据。
“教化方面呢?”一位吏部郎中问。
张猛挠挠头:“这个……灾年,读书的事就顾不上了。官学还在办,但学生少了三成。不过各州县组织了‘农桑讲习’,教百姓抗旱作物种植、治蝗方法,这个算不算教化?”
卢钦沉吟片刻:“算。教化不止诗书礼乐,教民求生技能,更是大教化。”他在簿子上记了一笔。
最终,河北道的评定出来了:户口项,下等;垦田项,下等;赋税项,下等;狱讼项,中等;教化项,中等。但加上“抗灾成效显着”的加分,综合评定为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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