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禁奢令的明察(2/2)
陈定冷笑:“不过是些陈年旧规。如今开元盛世,国库充盈,本侯花自己的钱,有何不可?你们御史台不去查贪官污吏,倒来管这些细枝末节!”
“侯爷此言差矣。”韩肃正色道,“正因是盛世,才更需戒奢以俭。若勋贵竞相奢靡,百姓必效仿成风,则勤俭美德不存,攀比之心日盛。且侯爷私宴结交朝臣,有结党之嫌——五品官员赵珉、孙昶,未经报备私赴侯爷寿宴,这又该当何论?”
陈定脸色变了变,强辩道:“他们只是来祝寿,何来结党?”
“是否结党,自有公论。”韩肃不再多言,将口供笔录推到他面前,“请侯爷画押。”
陈定看了看笔录,又看了看一旁肃立的御史台吏员,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颤抖着手,在笔录上按下指印。
消息传到宫中时,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侍中王衍捧着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和证据卷宗,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平阳侯之事,朝中颇有议论。有说该严惩以儆效尤,也有说念其祖上功勋,可从轻发落。”
皇帝放下朱笔,接过奏章细细看了一遍。他的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雷霆将发的前兆。
“王侍中,你以为该如何处置?”皇帝淡淡地问。
王衍斟酌道:“平阳侯确有逾制之处,但念其年事已高,又是功臣之后……或可罚钱了事,令其闭门思过。”
皇帝摇头:“若罚钱了事,《禁奢令》便成一纸空文。今日平阳侯用龙纹、宴珍禽,明日就有其他人用凤纹、食虎豹。礼制崩坏,始于一隙。”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城外的洛阳街市,“朕记得,开元二年颁《禁奢令》时,朝中多有反对之声。他们说天下太平,当与民同乐,何必禁这禁那?朕当时说:盛世之危,不在外患,在内溃。溃于奢靡,溃于僭越,溃于法之不行。”
他转身,目光如电:“平阳侯五条罪状,条条属实。尤其私用龙纹,是朕最不能容的——今日他用龙纹盘,明日就敢穿龙纹衣,后日呢?礼制是国家的筋骨,筋骨若松,大厦将倾。”
王衍躬身:“陛下圣明。那……”
“传旨。”皇帝沉声道,“平阳侯陈定,僭越礼制,违犯《禁奢令》,结交朝臣,奢靡败俗。着削去侯爵,降为平阳伯;罚没家产三成,充入‘永备仓’;其子陈骏禁军之职暂且保留,以观后效。赴宴官员赵珉、孙昶,各罚俸半年,吏部记过一次。”
“陛下,罚没三成家产是否过重?”王衍轻声提醒,“平阳侯府有田产商铺多处,三成恐有数万贯之巨。”
“正因如此,才要重罚。”皇帝斩钉截铁,“要让天下人知道,朝廷禁奢,不是说说而已。勋贵之家,更应为天下表率。若连他们都奢靡无度,如何要求百姓勤俭?”
旨意传出,朝野震动。
平阳侯府内一片哀戚。陈定接旨后,当场晕厥。管家陈福带着御史台和户部的官员清点家产:洛阳宅邸两处、田庄三处、商铺十二间、金银器皿无数。三成家产折合现钱八万七千贯,全部充入朝廷设立的“永备仓”——这是专门储备粮食、布匹、钱帛以备灾荒的仓库。
曾经车马盈门的侯府,如今门可罗雀。那些昔日赴宴的宾客,一个个避之不及。
六月中旬,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将平阳侯案详细通报各州郡,并在诏书末尾写道:“《禁奢令》非为剥夺享乐,而为导人向俭。勋贵重臣,受国厚恩,当思报效,岂可竞相奢靡,败坏风气?今后再有违者,严惩不贷。”
诏书贴出时,洛阳各坊市围满了观看的百姓。
一个老儒生捻须叹道:“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禁的是奢靡,保的是社稷啊。”
旁边卖菜的汉子说:“听说罚没的钱都进了‘永备仓’,要是遇上灾年,这些钱能买粮赈灾呢!”
“就该这样!那些勋贵一顿饭吃几百贯,咱们百姓一年才挣几个钱?”
韩肃那日也站在人群中。他看着诏书,心中感慨。作为查办此案的御史,他深知此案的意义不止于惩处一个勋贵,更是向天下宣告:在开元盛世,法度严明,不分贵贱;礼制森严,不容僭越。
回到御史台,崔琰召见他,难得露出笑容:“韩御史,此案你办得漂亮。证据扎实,条理清晰,连陛下都夸你‘明察秋毫’。”
韩肃躬身:“下官只是尽本分。”
“本分?”崔琰意味深长地说,“御史的本分,就是做帝国的眼睛。要看得清黑暗,也要守得住光明。此次平阳侯案后,洛阳勋贵之家收敛许多,宴会从简,仆役服饰也朴素了——这就是明察的成效。”
走出御史台时,夕阳西下。韩肃沿着天街慢慢走,看着街市上往来的行人。卖胡饼的摊子冒着热气,孩童举着风车奔跑,老丈牵着牛车慢行……这一切平凡而安稳的景象,正是无数人用热血和智慧守护的太平。
他想,禁奢令禁的不仅是奢靡,更是人心中的贪婪与僭越。当一个国家连勋贵的宴席用几只盘子、吃什么菜肴都要管束时,这个国家就有了长治久安的底气。
因为那意味着,法度高于人情,规矩大于特权,而这一切,才是盛世最坚硬的基石。
远处传来暮鼓声,声声沉稳,仿佛在提醒这座都城:无论多么繁华,都不能忘记根本——那根本就是勤俭,是规矩,是法度,是任何时候都不能逾越的底线。
韩肃加快脚步,融入归家的人群。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挺得很直,像一杆标尺,丈量着这个时代的法度与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