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福斯特的消极抵抗（1/2）

有些教训，是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才能记住的。

而对银辉城的两位皇子来说，这个“血的代价”暂时还只是政治声望上的损失和一连几天在朝堂上如坐针毡的尴尬，但已经足够让他们意识到——至少在短期内——某些过于明目张胆的盘外招，最好别再用在那个有机器人撑腰、有皇帝默许、而且疯起来真的敢掀桌子的魔导师身上。

然而，不敢明着掀桌子，不代表不会在桌子底下踹人。

“魔王复苏”的闹剧被当众拆穿后的第三天，两份措辞严谨、数据详实、理由充分到几乎无法辩驳的军事预算申请，被几乎同时送到了财政大臣福斯特的案头。

一份来自大皇子亚瑟。标题是《关于组建“北境快速反应军团”及采购配套新式魔导装备的预算申请》。申请金额：一万两千金币。理由：北境边防因近期抽调空虚，亟需强化机动力量以应对潜在威胁（未明指，但暗示可能与“近期某些异常魔力现象”有关）。附件包括长达五十页的军团编制方案、装备采购清单、训练大纲，以及三位北境驻军将领的“联名请愿书”。

另一份来自二皇子兰斯。标题是《关于设立“帝国魔法防御研究与发展专项基金”的提案》。申请金额：八千金币。理由：为应对日益复杂的魔法安全环境，提升帝国魔法防御体系的自主创新与快速响应能力。附件更厚，足足八十页，充满了复杂的魔法公式、技术路线图、以及引经据典的“前沿理论探讨”，末尾还附有皇家法师协会七位高级法师（都是兰斯的人）的“专家论证意见”。

两份申请，加起来两万金币。

相当于帝国全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二。

也相当于林晓月需要不吃不喝工作……很多很多年的奶茶店利润。

“啪嗒。”

福斯特看都没看那两份厚重的申请文件，任由它们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里拿着一本封皮花哨的小说，正读到精彩处，头也不抬地对侍立在一旁、满脸愁容的副官挥了挥手。

“老规矩。收档，编号，登记，然后……”他顿了顿，翻过一页小说，“放到‘待处理’文件堆最底下。记住，是最底下，压在那份《关于御花园金鱼繁殖过剩及处理方案》的下面。”

副官嘴角抽搐了一下：“大人，这……这可是一万二和八千金币的申请！大皇子和二皇子殿下都派人来催问过进度了，说此事关乎帝国安危，刻不容缓……”

“帝国安危？”福斯特终于从小说上抬起眼皮，浑浊的灰蓝色眼珠瞥了副官一眼，“帝国安危要是靠花钱就能解决，老夫这财政大臣早就不用干了，直接开个钱庄多好。去吧，按老夫说的做。他们再催，你就说……文件正在走流程，需要相关司局会签，急不得。”

副官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福斯特已经重新埋首于小说之中，只好咽下话头，苦着脸抱起那两摞沉重的文件，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

福斯特放下小说，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里在秋风中打旋的落叶。

“一万二，八千……”他低声嘀咕，“真当国库是自家后院的金库，想挖就挖？年轻人，胃口太大，也不怕撑着。”

他转身，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特制的、带着淡淡魔法波动的信纸，用一根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开始书写。

收信人：林晓月。

内容只有一句话：

“鱼儿饿疯了，开始啃饵。带壶茶来，老夫教你如何让鱼饵……看起来很好吃，但永远吃不到。”

写完，他拿起信纸，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确保墨迹干透，然后折好，塞进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信封，用一小块火漆随意封了口，按铃叫来另一个心腹侍从。

“送去蔷薇街。老地方，老方法。别让人看见。”

“是，大人。”

“如何让鱼饵看起来很好吃，但永远吃不到？”

林晓月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反复看了三遍，又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福斯特。依旧是那间昏暗杂乱的书房，依旧是那两张宽大柔软的扶手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旧书、烟草和……今天似乎还多了一缕焦糖的甜香。

福斯特面前的小圆几上，摆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陶制小炭炉，炉上坐着一个同样质朴的陶壶，壶嘴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两个小茶杯，一小罐深褐色的、颗粒粗粝的茶叶，还有一小碟……焦糖爆米花？

“字面意思。”福斯特用一把小银钳夹起几颗爆米花，扔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就比如这爆米花。闻着香，看着诱人，但你若真伸手去炉子里抓，只会烫一手泡。而聪明人，会等它凉了，或者……让别人去抓。”

他给两个杯子倒上热水，捏了一小撮茶叶扔进去。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散发出一种沉郁的、略带苦涩的草木香气。

“那两份军费申请，就是炉子上最烫的那把爆米花。”福斯特把其中一杯茶推到林晓月面前，“亚瑟和兰斯，都想伸手。但他们自己也知道烫，所以想把老夫，或者把陛下，或者把别人推过去当抓手。老夫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把爆米花，一直在炉子上转，一直散发着香味，但谁的手伸过来，都差那么一点，够不着。”

林晓月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具体怎么做？”

“无限审批流程。”福斯特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啜饮一小口，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是官僚体系里，对付不合理要求、或者暂时不想满足的要求时，最温和、最合法、也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武器。”

他放下茶杯，从旁边那堆文件的底部，精准地抽出了亚瑟那份申请。

“你看这里，第一章，第三款，关于新式魔导盔甲的采购。”他用手指点着一行小字，“‘拟采购型号：帝国第三魔导工坊最新研制的“山岳iii型”全身板甲，附魔属性：物理防御强化、元素抗性中等、基础力量增幅’。”

“有问题吗？”

“有，也没有。”福斯特慢条斯理地说，“‘山岳iii型’确实是最新型号，但它的测试报告，是由军部直属的‘装备测试司’完成的。而按照《帝国军用物资采购条例》补充条款第七项，单笔采购金额超过五千金币，或涉及新型号首次列装的装备，其测试报告必须由‘皇家魔法与工程研究院’进行独立复核，并出具‘技术适用性与性价评估报告’。”

他从旁边抽出一张空白的流程单，开始写：

“第一步，将亚瑟殿下的申请，连同附件，正式行文转呈‘皇家魔法与工程研究院’，请其就‘山岳iii型’盔甲进行独立技术复核。预计用时：一个月。”

写完，他换了一支红笔，在旁边标注：“加急？否。优先级：常规。”

“第二步，”他继续写，“等研究院的报告回来。报告肯定会有一些‘建议’和‘疑问’。比如，会问‘为何不选用性价比更高的“壁垒ii型”改进款？’，或者‘附魔方案中元素抗性的具体数值及测试条件需进一步明确’，又或者‘建议增加南方湿热环境下的耐久性测试’。然后，我们就将这些‘建议’和‘疑问’，整理成文，发还给军部装备司，请其‘补充说明’或‘提供进一步测试数据’。”

“预计用时？”林晓月问。

“看军部的效率。快则半个月，慢则……无限期。”福斯特在流程单上写下“流程2：等待军部回复。预计用时：15-∞天。”

“第三步，军部的回复来了，可能解决了部分问题，但会带来新的问题。或者，研究院对回复不满意，要求二次复核。这时候，我们可以召集一个‘跨部门技术协调会’，邀请军部、研究院、甚至第三魔导工坊的代表一起开会，就技术细节进行‘充分讨论’。会议可以开很多次，每次都有新议题，但永远无法达成‘最终一致’。”

他在流程单上画了个圈，写上“流程3：技术协调会循环。次数：≥3”。

“第四步，当技术问题看起来快要‘解决’时，可以转向‘预算合理性审核’。”福斯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申请金额一万二，但其中列支的‘人员训练费’‘后勤保障费’‘魔法晶石消耗补贴’等等，是否合理？有没有压缩空间？有没有更经济的替代方案？这需要‘预算审核司’介入。审核司那帮人，最擅长从鸡蛋里挑骨头，一份预算审上两三个月是常事。”

“流程4：预算审核。预计用时：2-3个月。”

“第五步，就算预算审核也过了，还有‘采购流程合规性审查’、‘供应商资质背调’、‘合同条款法律审核’、‘最终用款计划报批’……等等，至少七八个环节。每个环节都可以拖，都可以找点小问题打回去修改。”

福斯特在流程单上又添了几行，最后在纸的右下角，用红笔写下一个大大的、龙飞凤舞的“∞”（无限）符号。

“看，这就是‘无限审批流程’。”他将流程单递给林晓月，“一份申请，可以从这个司跑到那个司，从这个会开到那个会，在文山会海里打转，在程序迷宫里兜圈。每个环节都合法，每个拖延都有理，谁也不能说你故意刁难，但你就能让它……永远在‘处理中’。”

林晓月看着那张写满了“流程”“等待”“复核”“会议”的纸，仿佛看到了一架巨大、精密、缓慢但无可阻挡的官僚磨盘，任何被扔进去的东西，最终都会被磨成最细微的粉末，然后……消失在无尽的表格和印章之中。

“那如果……他们绕过你，或者施加压力呢？”她问。

“压力？”福斯特笑了，笑容里满是混迹官场四十年的老辣，“陛下巴不得有人帮他卡着那两位的军费。至于绕过老夫？帝国的钱，每一笔支出，最终都要老夫这个财政大臣签字用印。老夫不签字，他们连一个铜板都别想从国库支走。他们可以骂老夫，可以弹劾老夫，甚至可以找人替换老夫——但只要老夫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这流程，就得按老夫的规矩走。”

他靠回椅背，又捏了几颗爆米花。

“当然，这招不能常用，也不能对所有人都用。要用在关键处，用在那些你不想答应、但暂时又不能硬顶的事情上。用好了，它比任何魔法禁咒都管用。因为魔法禁咒消耗的是魔力，而它……”他指了指那张流程单，“消耗的是耐心、是时间、是所有人的……精力。而精力，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也最容易被耗尽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