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眺望回家的路(2/2)
我立刻从随身小包里取出那根特制的、只有手指粗细的线香,用打火机点燃。
一缕极其清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与洁净气息的香烟袅袅升起,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窗口前的中年男人身影微微一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那木然愁苦的表情,如同冰雪般缓缓消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甚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温和的笑意。
“大哥,”我见他神智似乎清醒了,这才开口,语气尽量平和,“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没有去你该去的地方?”
中年人(现在可以这样称呼他了)转过身,对我们露出一个苦涩又带着歉意的笑:“吓着你们了吧?对不住啊……我是这楼还没盖好的时候,在这儿干活的。那天……脚下一滑,从上面十几层,掉到了这里。”他指了指脚下,“就这么没了。死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直在这儿了。我看着这楼封顶,看着它停工,看着外面一天天变样……可我哪儿也去不了,就想回家,看看我老婆,看看我儿子。我就每天站在这儿,朝着我家那个方向看啊,看啊……成了习惯了,后来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就只记得要看着家……”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思念,听得我们心里发酸。
“你想回家看看?”徐丽娜轻声问。
中年人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想!做梦都想!可我出不去这个楼,试过无数次了……”
我看了看手中即将燃尽的引路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满眼期盼的鬼魂,心里下了决定。顾知意说过,有些执念不深的魂灵,在清醒状态下,可以暂时附于生人身上,借助生人的阳气与实体,短暂离开束缚之地,完成最后心愿,然后往往就能释然离去。
“大哥,”我走上前一步,“如果你信得过我们,我带你回去。但你需要暂时……依附在我身上。我们带你回家看一眼。”
中年人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真的可以吗?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们信你。”我点点头。
在徐丽娜和毕哥紧张又支持的注视下,我放松身体,集中意念。中年人感激地对我鞠了一躬,然后化作一道极淡的、冰凉的气息,缓缓融入了我的身体。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特,并不痛苦,也没有被控制的感觉,只是感觉身体轻盈了一些,脚下仿佛踩在松软的云朵上,有些不真实。视野似乎也清晰了一点,能透过窗户,更清楚地看到远处那片居民区的灯火。
“走。”我(或者说“我们”)说道,声音平稳。
我们迅速下楼,离开这栋烂尾楼。回到车上,由徐丽娜驾驶,按照“我”口中报出的地址,朝着那个中年工人家驶去。
夜里十点四十五分,车子停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但还算整洁的居民小区外。我们按照地址找到单元楼,走上三楼。
站在那扇普通的防盗门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冰凉气息的剧烈波动——那是激动,是近乡情怯,是无数个日夜的思念即将满溢。
我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八九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探出头,好奇地看着我们。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猛地睁大,指着我就喊:“妈妈!妈妈!爸爸回来了!是爸爸!”
一个系着围裙、面容憔悴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清秀模样的中年女人闻声快步走到门口,她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这几个陌生人,然后,她的目光仿佛越过了我的身体,落在了我身后的虚空,或者说是落在了依附在我身上的那个灵魂上。
她的嘴唇颤抖起来,眼圈瞬间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仿佛要把什么刻进心里。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身体一轻,那股冰凉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抽离。我下意识地回头,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穿着工装的、模糊的中年男人虚影,对着门内的妻子和孩子,露出了一个无比释然、无比温柔的微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谢谢”,又似乎只是无声地道别。然后,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晨雾,彻底消散不见,再无痕迹。
门内,女人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压抑的啜泣声终于漏了出来。男孩似乎也有些茫然,拉了拉妈妈的衣角。
我们沉默地退后几步,对着空荡荡的楼道,微微欠身。然后转身离开,没有打扰这对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重逢的母子。
第二天,我们联系了小许,把情况简单跟他说了(隐去附身等细节),并拜托了他一件事。小许听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下午,小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拿着一个装着两万块现金的信封,再次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他按照我们教的,自称是那位意外去世的工人生前的工友,说大哥以前借给他两万块钱救急,他这几个月跑外卖攒够了,特地送来还钱。
门内的女人起初十分惊愕和怀疑,但听着小许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解释,看着信封里实实在在的钞票,再联想到昨晚那奇异的感觉和孩子的话,她沉默了许久,泪水再次涌出。最终,她颤抖着手,收下了那个信封,对着小许,也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外,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两万块,是我们三人商量之后的,不多,但希望能稍微改善一下那对孤儿寡母的生活。这不算施舍,更像是替那位完成了心愿、终于得以安息的中年大哥,留给家里人最后的念想和一点微不足道的牵挂。
也算是我们这场直播的“演出费”,正因为有中年老哥,让我们这场直播,获得了不少打赏,这些打赏自然应该有中年老哥的一份。
离开那个小区时,夕阳正好。回头望去,那栋曾经困住一个灵魂的烂尾楼,在金色的余晖中,似乎也少了几分阴郁。
有些眺望,终于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