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浮亏高压 月影独行(2/2)

他把财务报表摔在桌上:“浩彣,一百五十万美金!这已经是公司账上现金的三分之一了!如果全亏掉,我们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赵振推了眼镜,声音低沉:“更麻烦的是法律风险。如果sif基金因为投机行为亏损,我们可能面临投资人的诉讼。即便没有投资人,这种操作也违反了基金设立的初衷。”

“初衷就是投资半导体。”我看着他们,“但现在钱不够,只能赌。”

“赌?”高军提高了音量,“你这是拿所有人的饭碗在赌!小田总,个人与公司真的能切割干净吗?”

房间里瞬间安静。窗外的车流声变得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高哥,赵哥,如果这次亏了,我个人资产全部变现补偿。但如果赢了,我们就能真正做点大事。给我到三月,就三个月。”

高军盯着我,眼里有血丝:“你保证?”

“我保证。”

他最终点头,但离开时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知道了。”我挥挥手,“你去忙吧。”

高军离开后,我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缓慢,安静,像某种微型的宇宙。

我打开电脑,登录交易账户。红字很刺眼:-1,247,856.33 usd。

一百二十四万七千八百五十六美元。差不多一千万人民币。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亏这么多钱。

但我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手心冒汗,没有恐慌。

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因为我能预见这个数字更大的样子——预见它从负号变成正号,预见它翻五倍、翻十倍的样子。我知道故事的走向,所以不怕过程中的波折。

但团队不知道。高军不知道,赵振不知道,王工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有浮亏,只有风险,只有可能的血本无归。

我必须稳住他们。必须让他们相信,这条路是对的。

哪怕我自己也知道,历史可能有蝴蝶效应,可能有变数。哪怕我也在深夜惊醒,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疯狂。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里,只能继续向前。

晚上七点,我回到舞蹈工作室,开始第二轮训练。迈克今天教的是mj的经典舞步——moonwalk。

“这个动作的关键在于错觉。”迈克说,“看起来你在向前走,其实在向后滑。观众的眼睛会被欺骗,会看到不可能的事情。”

他做了示范。双脚交替滑动,身体前倾,却诡异地向后移动,像在冰面上飘行。那种违和感,那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视觉效果,正是moonwalk的魅力所在。

我试着模仿。第一次,脚步乱了,差点摔倒。第二次,滑动的节奏不对,看起来像在跺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汗水再次湿透衣服。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他在重复一个不可能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像西西弗斯推石头。

到第二十次时,我找到了一点感觉。脚步开始协调,身体的重心开始微妙地转移。滑动,不是走。让鞋底与地面的摩擦降到最低,像踩在空气上。

迈克在旁边看着,忽然说:“停。”

我停下来,喘着气看他。

“你太用力了。”他说,“moonwalk的精髓是轻盈,是举重若轻。你看起来像在跟地板打架。”

他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放松。想象你在月球上,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每一步都像慢动作,像在梦里。”

我闭上眼睛,想象。想象自己漂浮在虚空中,脚下是银灰色的月面,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寂静。然后,我开始移动——缓慢地,轻盈地,违背一切常理地。

滑动。一步,两步,三步。

镜子里的影子在向后飘,像一段倒放的胶片。

迈克笑了:“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训练结束时已经晚上十点。我洗了澡,换好衣服,走出工作室。十二月的北京夜风刺骨,我裹紧羽绒服,站在路边等车。

手机响了。是林薇。

我接起来:“喂?”

“小老板。”她的声音很轻,背景音里有翻书页的声音,“你还在忙吗?”

“刚结束训练。你呢?”

“我也晚自习刚到家。”她说,“还有几周就要期末考试了。”

“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她顿了顿,“就是数学最后一章,立体几何,总是想不明白空间关系。”

我想了想:“找个纸盒子,剪开,自己拼成一个立方体。在脑子里想不明白,就用手做出来。几何是空间的艺术,需要具象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找纸。

“谢谢你。”她说,“总是给我很实用的建议。”

“不客气。”我看着街对面便利店亮着的灯,“你最近……还好吗?”

“嗯。”她的声音很轻,“就是有时候会想,北京是什么样子。我们老师说,北大未名湖冬天会结冰,可以在上面滑冰。是真的吗?”

“真的。”我说,“我去年冬天去过,湖面上有很多人在滑。有个老教授还穿着中山装,滑得特别好,像在跳舞。”

她笑了。那笑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

“真好。”她说,“等我考上大学,也想去看看。”

“你会考上的。”我说,“再坚持一年半,你就能站在任何你想去的湖边了。”

“……嗯。”

我们又聊了几句,关于考试,关于天气,关于她最近在看的一本书——余华的《活着》。她说看到福贵最后只剩一头牛的时候,哭了很久。

“但哭完之后,”她说,“又觉得,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握着手机,忽然说不出话来。

街灯把行道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寒风里摇晃。远处有夜班公交车驶过,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司机一个人。

“林薇。”我最终说,“好好考试。等你来北京,我带你去看看未名湖。”

“……真的吗?”

“真的。”

挂了电话,出租车也来了。我钻进车里,报出中戏招待所的地址。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赵振发来的短信:“纳斯达克收盘:4256.73,再创新高。浮亏扩大至139万美元。建议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止损方案。”

我关掉屏幕,看向窗外。

北京城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高楼上的霓虹灯,立交桥上的车灯,居民楼里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段人生,一些悲欢离合。

而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在这个巨大的国家里,有无数人正在为各自的目标努力。有人想考上好大学,有人想赚更多钱,有人想做出伟大的作品,有人想改变世界。

而我,只是想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能追上时间的步伐,快到能在历史的关键节点上,伸出自己的手。

哪怕那只手很小,力量很微弱。

但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总要有人去尝试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

像moonwalk,像在月球上行走。

车子停在中戏招待所外。我付钱下车,走进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像某种孤独的节拍。

打开房门,只开了一盏小灯,这是在中戏招待所这六年来换的第三次房间。

更大、更新,还附带了一个小客厅。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桌面上摊开着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计划表、时间线、待办事项。

我拿起笔,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1999年12月8日。

然后,在下面写:

纳斯达克4256.73,浮亏139万。高军激烈反对,压力巨大,但必须稳住。

moonwalk初成。舞步像在月球上行走,轻盈,违背常理。

林薇想去未名湖。后年带她去。

写完,我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夜空很清澈,能看见几颗星星。月亮是弯的,像一艘银色的小船,航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我想起迈克说的话:“想象你在月球上。”

月球上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只有永恒的寂静,和脚下冰冷的尘土。

但有人类踏上去过。1969年,阿姆斯特朗留下那个着名的脚印。他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一小步。一大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不小了,皮肤光滑,没有老茧。但它弹过钢琴,写过代码,签过合同,接过电话。它做过很多事,还将做更多事。

未来,它会握住什么?芯片?合同?奖杯?还是另一个人的手?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无论握住什么,都要握得稳,握得牢。

因为路还很长。

夜还很长。

而我的moonwalk,才刚刚开始。

我关掉台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让黑暗吞没一切。

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张汝京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是荒草和脚手架。他指着前方,说:“这里,将来会有一座芯片厂。”

风吹起他的头发,花白,但眼神明亮。

像月光。

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