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上海春天 芯片火焰(1/2)
2000年4月5日,上海虹桥。
飞机在春雨中降落,跑道湿滑,轮胎触地时溅起大片水雾。舷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在建的高楼——东方明珠塔已经立起来了,金茂大厦还在施工,塔吊的手臂在雨中静止,像巨人在沉思。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箱走出机场。上海的空气和北京不同,更湿润,带着黄浦江的腥味和梧桐树嫩叶的清香。雨不大,但绵密,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来接我的是张汝京的助理小陈,三十出头,戴金丝眼镜,说话带着台湾口音:“田先生,张博士在办公室等您。路上堵车,可能要一小时。”
“没关系。”我说。
车子驶上延安高架。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把车窗外的世界切割成清晰的扇形,又很快被雨水模糊。上海的春天比北京来得早,路边的梧桐已经长出巴掌大的叶子,在雨中绿得发亮。
小陈从副驾驶转过头:“田先生比我想象中年轻。”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看向窗外,“张博士最近怎么样?”
“很忙。”小陈推了推眼镜,“每天都在见人——政府官员、银行行长、设备供应商、技术专家。上个星期刚从美国回来,带了几个德州仪器的老同事。”
“厂房选址定了?”
“基本定了,在张江。”小陈说,“但还有些手续没办完。土地、环评、电力、水源……每个环节都要跑。大陆的办事流程,张博士还在适应。”
我能想象。2000年的上海,效率已经比内地高很多,但对一个在美台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来说,还是太慢了。
“资金呢?”我问。
小陈犹豫了一下:“张博士说,等见到您再详细谈。”
我明白了。资金是核心机密,不能随便说。
车子在雨中缓慢前行。高架上堵成长龙,红色尾灯连成一片,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收音机里在播新闻:“上海证券交易所今日成交量再创新高……浦东开发开放十周年庆典筹备工作启动……”
这是一个躁动的城市,一个躁动的时代。
所有人都想在变革中抓住点什么——股票、房产、项目、机会。而我,要来抓住最硬的那块骨头。
张汝京的临时办公室在浦东一栋普通的写字楼里,十八层,窗外能看到建设中的张江园区。大片空地,零星几栋厂房,塔吊林立,像一片刚刚开垦的荒野。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张汝京正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马克笔,在画着什么。白板上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图表、英文缩写——mosfet、cmos、光刻、蚀刻、离子注入。我看不懂全部,但能认出那些是芯片制造的工艺流程。
“浩彣来了。”张汝京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比在台北时瘦了些,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眼神依然明亮,像燃烧的炭火。
“张博士。”我走过去握手。他的手很干燥,有力。
“坐。”他指了指会议桌,“小陈,泡茶。”
我们在会议桌旁坐下。窗外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会议室很简单,一张长桌,几把椅子,白板,投影仪。
角落里堆着几箱文件,用英文和中文标注着“设备清单”、“技术文档”、“专利文件”。
茶端上来了,是台湾的高山茶,香气清冽。
“先说说你那边。”张汝京端起茶杯,“我听说,你最近在打一场硬仗。”
他指的是ifpi的事。消息传得真快。
“是场硬仗,但必须打。”我说,“数字音乐是未来,版权问题早晚要解决。早解决比晚解决好。”
“像我们做芯片一样。”张汝京点头,“专利、授权、技术壁垒——早晚要面对。早面对,早积累经验。”
他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不过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谈音乐。是谈这个。”
他按了下遥控器,投影仪亮起,屏幕上出现一张地图——上海地图,张江区域被红圈标出。
“这里,两百亩地,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张汝京用激光笔指着红圈,“一期厂房五万平方米,规划月产能三万片八英寸晶圆。制程技术从0.35微米起步,计划在三年内做到0.18微米。”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个数字都重如千钧。
八英寸晶圆。0.35微米。月产三万片。
这些数字背后,是数以亿计的投资,是数百台精密设备,是上千名工程师,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技术积累。
而我,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做音乐文化起家的人,要参与这场豪赌。
“资金缺口还有多少?”我问。
张汝京切换幻灯片。一张表格出现:总投资预估——12亿美元。已募集——2.8亿美元。缺口——9.2亿美元。
“我们计划分三期。”他解释,“第一期需要4亿美元,建设厂房、购买设备、组建团队。第二期3亿美元,扩充产能、升级制程。第三期2.2亿美元,研发下一代技术。”
他看着我:“浩彣,你之前说能筹集2000万美元。这个数字,对第一期来说,占比5%。不是小数目。”
“我能筹集的不止这些。”我说。
张汝京挑眉。
“纳斯达克崩盘,我做空赚了一笔。”我坦白,“目前手上只有2000万美元现金。另外,我的音乐公司和互联网平台,未来一年的预期利润大概在800到1000万美元。如果有需要,后期我会继续投入。”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雨声,和投影仪风扇轻微的嗡嗡声。
张汝京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深思。
“你很坦诚。”他说。
“面对您,必须坦诚。”我说,“这笔钱对我来说是倾尽所有,但对芯片厂来说只是沧海一粟。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投。因为我相信您做的事,相信这件事的意义。”
张汝京沉默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雨中朦胧的张江。
“浩彣,”他背对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大陆建芯片厂吗?”
“为国家解决‘卡脖子’问题。”我说出那个后来常见的词。
“那是大道理。”张汝京转过身,“小道理是——我不甘心。”
他走回会议桌,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在德州仪器干了二十年,从工程师做到资深总监。我参与过从3微米到0.5微米好几代制程的研发。我知道怎么做芯片,知道怎么管理团队,知道怎么控制成本。”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力量。
“但我更知道,芯片这个行业,不只是技术,更是生态。是设计、制造、封装、测试的完整产业链。是eda软件、光刻胶、硅片、特种气体的供应链。是成千上万家企业形成的集群。”
他停顿了一下:“台湾有台积电,有联电,有日月光。韩国有三星,有海力士。美国有英特尔,有amd,有应用材料。大陆有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
“大陆有市场,有人才,有决心。”张汝京继续说,“但就是没有完整的芯片制造能力。设计公司可以找台积电代工,但万一……万一哪天这条路走不通了呢?”
他没有说“万一”后面是什么。但我们都明白。
“所以我想回来建一座厂。”他说,“不一定是最大的,不一定是技术最先进的。但要是完整的,要是可控的,要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他看着我:“浩彣,你投的2000万美元,不只是钱。是一种态度——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做文化产业的年轻人,都愿意把钱投到芯片这种苦行业、慢行业、高风险行业。这种态度,比钱更重要。”
我心里一震。
“张博士,”我说,“我不懂芯片技术,不懂制造工艺。我能提供的只有钱,和一点……年轻人的视角。”
“这就够了。”张汝京笑了,“钱是弹药,视角是方向。我都需要。”
“不过张博士,还有一个问题我比较担心。”我说,“专利。美国、日本、台湾的半导体企业,手里握着大量基础专利。如果我们完全按国际主流路线走,可能会踩进专利雷区。”
张汝京点头:“这正是我最头疼的。你有什么建议?”
“三条腿走路。”我打开笔记本,“第一,聘请美国的专利律师团队,提前做专利地图分析,规避现有专利池。第二,与中科院微电子所合作,开发替代性工艺路线,哪怕初期效率低一点,但要绕开专利墙。第三,主动找台积电、英特尔谈交叉授权——我们可以用市场换技术,或者用未来的专利份额做交换。”
张汝京眼睛亮了起来:“你想得很深。”
“我只是不想我们投入几十亿,最后却给别人做嫁衣。”我说,“芯片产业到最后,拼的是专利生态。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布局。”
他切换幻灯片,出现一份投资协议草案。
“你的2000万美元,占第一期基金的5%。相应的,你在项目公司占有1.67%的股权。”张汝京说,“但我要提前告诉你风险——这个项目可能十年都不盈利,可能永远都赚不到钱。你的投资可能血本无归。”
“我知道。”我说。
“还有,”他继续说,“芯片是敏感行业。未来可能会面临技术封锁、设备禁运、专利诉讼。这些风险,你也要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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