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华夏根脉 音乐绽放(2/2)
我坐在角落,数心跳
键盘声噼啪作响
像雨打芭蕉
你在屏幕那端的世界
我在屏幕这端的牢……”
这首歌不需要用力,需要的是克制。
把汹涌的情感压成平静的诉说,把守护的冲动变成遥远的注视。
最难的是那种分寸感——多一分就滥情,少一分就冷漠。
要像水墨画的留白,看似空,实则满。
我们录了七遍。第一遍太冷,第二遍太热,第三遍太刻意……第七遍时,我找到了那种状态:不是演唱,是回忆。回忆那个雨夜,回忆空气里潮湿的气息,回忆网吧消毒水的味道,回忆键盘敲击声中她安静的侧脸,回忆自己心里那场无声的暴雨。
录完,林浩说:“这首会红。不是那种爆红,是慢慢渗透,慢慢扎根,然后在很多人的青春记忆里,留很久。十年后,还会有人在下雨天想起这首歌。”
“那就好。”我说。喉咙还在疼,但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下来。
天完全亮了。
阳光从老槐树的枝叶间漏下来,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光斑随着晨风晃动,然后在地下室唯一的那扇玻璃窗上,摩擦着。
我和林浩走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一夜的工作让人疲惫,但也让人充实——那种创造出了好东西的充实,像工匠完成了一件满意的作品。
“专辑剩下的歌,”林浩点起今天的第一支烟,“《以父之名》《夜的第七章》《止战之殇》这三首暗黑叙事曲,编曲已经差不多了,等你录人声。《江南》《青花瓷》两首中国风情歌,还在打磨细节——我请了苏州的评弹老师来录三弦,下周三到。《melody》是对逝去爱情的感叹,编曲需要更律动更婉转,我在想用不用加入一些拉丁元素。《光年之间》写的是距离,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梦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过去和未来之间的距离;现在还想加入一些科幻感,编曲最复杂,可能还需要两周。”
我点点头,在心里梳理结构。
《华夏》这张专辑,我把它分成三个层次:
第一层:根脉。 包括《俑》《活埋》《青花瓷》。这三首歌探索传统文化与现代表达的结合,是“根”的部分。《俑》是历史的沉重与苏醒,《活埋》是个体的挣扎与呐喊,《青花瓷》是美学的传承与转化。
第二层:叙事。 包括《以父之名》《夜的第七章》《止战之殇》。这三首歌用音乐讲故事,探讨罪恶、正义、战争等宏大主题,是“翼”的部分——让音乐承载更复杂的社会思考,飞得更远。
第三层:情愫。 包括《江南》《melody》《盛夏的雨》《光年之间》。这四首歌回归个人情感,从地域乡愁(《江南》)到青春守护(《盛夏的雨》);从逝去爱情(《melody》)到遥远距离(《光年之间》);展现情感的多样层次,是“叶”的部分——让树冠丰茂,接地气。
三个层次,像一个完整的生命体——根基深厚,枝干坚实,枝叶繁茂。
但所有部分都贯穿着同一个核心:在快速变化的时代里,寻找身份的锚点,在全球化浪潮中,确认文化的坐标。
“田总,”林浩忽然问,烟在指间明灭,“你做这张专辑,最想表达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指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壮,要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像老人的手;但枝叶茂盛,新发的嫩叶在晨光中透亮。
“身份。”我说,“我们这一代人——80后,90初——面对的是什么?”
林浩等着我继续说。
“是传统的断裂,是西方的冲击,是经济的腾飞,是价值的混乱。”我走到树旁,手放在粗糙的树皮上,“我们听着港台流行歌长大,看着好莱坞电影,用着日本电器,吃肯德基麦当劳,但骨子里流的是中国的血,课本里念的是唐诗宋词,过年要回家,清明要祭祖。”
我顿了顿:“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新的表达。不是简单的复古,也不是全盘西化,而是融合——把传统的根脉和现代的视野结合起来,创造出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声音。这张专辑,就是这种声音的尝试。可能不成熟,可能生硬,但至少,我们试了。”
林浩沉默了很久,烟烧到滤嘴都没察觉。然后他说:“你才十六岁,就想这么深的问题。”
“有些人早熟。”我笑笑,“或者,只是被逼着早熟。”
上午九点,金佚林院长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立挺,灰裤子,手里拎着个布包,脚上是老式布鞋。
走进院子时,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那头花白的头发像镀了层银,每一根都梳理得整齐。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像一棵移动的松树。
“金院长。”我迎上去。
“浩彣回来了。”他温和地笑,眼睛眯起来,眼角的皱纹像展开的扇子,“听林浩说你们熬了一夜?年轻也不能这么拼。声带是乐器,要养护,不能硬来。”
“有状态就多做点。”我说,“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才听小样吗?”
“来看看你的‘根脉’找到没有。”金院长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石凳冰凉,但他坐得笔直,“在美国待了半个月,没把魂丢在那儿吧?那边的东西,热闹是热闹,但总觉得……飘着,落不到地上。”
“魂在这儿。”我在他对面坐下,“但眼睛看见了更大的世界。看见了别人的热闹,也更清楚自己的安静。”
“那就好。”金院长从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是中药的味道——胖大海、黄芪、枸杞、甘草,“《俑》录得怎么样?我听听。”
我们回到控制室,播放昨晚的版本。
金院长闭着眼睛听,全程没有表情,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三分四十二秒,他一动不动,像一尊入定的佛,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但你能感觉到,他在听,用全身心在听——不是听旋律,是听气息,听精神,听那个“声”后面的“心”。
音乐结束,他睁开眼,眼神深邃得像古井:“秦腔的采样,谁唱的?”
“西安的一位老艺人,姓王,七十多了。”我说。
“难怪。”金院长缓缓点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在打拍子,“那种从丹田出来的力量,年轻人学不来,是岁月给的。那种嘶吼,不是技巧,是生命本身——活得久了,苦吃得多了,喊出来的声音就厚,就重,就往下沉,往地里钻。”
他站起身,在控制室里踱步,布鞋底摩擦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你用电子效果处理这个声音,很大胆。很多人会觉得这是亵渎传统——老祖宗的东西,怎么能跟电脑混在一起?秦腔就该在黄土坡上唱,对着天,对着地,不能进录音棚,更不能加这些‘洋玩意’。”
“您觉得呢?”我问。
“我觉得很好。”金院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有赞许,“传统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活水。活水就要流动,要跟别的河流交汇,才能成为大江。你做的,就是让秦腔这条古老的河,流进电子音乐这片新海。但关键是——河还是河,海还是海,交汇处的水,既有河的浑厚,又有海的宽广。”
他走到我面前,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药味:“但是浩彣,融合不是简单的拼接。不是把古筝和架子鼓放在一起就叫融合,不是把京剧唱腔和r&b节奏拼在一起就叫创新。那种是杂烩,不是融合。真正的融合,是气韵的相通,是精神的对话。秦腔的嘶吼和电子的脉冲,表面看天差地别,但底层都是‘力’——一个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生命力,一个是从机器里迸发的科技力。你把这两种‘力’放在一起,让它们对话,这就对了。”
“我明白。”我说,“所以在《俑》里,秦腔不是装饰,是灵魂。电子音效不是噱头,是载体。弦乐不是陪衬,是桥梁。我要的不是‘中国风’,是‘中国的ing……’。”
金院长笑了,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更深的东西。
他从布包里拿出一卷宣纸,在调音台上小心铺开——林浩赶紧把上面的水杯移开。
宣纸是生宣,有些泛黄,上面是他用毛笔写的一段话:
“声有三境:
一曰技,调息运气,字正腔圆,此为入门。
二曰情,喜怒哀乐,感同身受,此为登堂。
三曰道,天地人心,融会贯通,此为入室。
你已过技关,正渡情海,望早日见道。”
字迹苍劲有力,墨迹渗透纸背,每一笔都像刀刻斧凿。
最后的“道”字,写得尤其厚重,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条路,通向看不见的远方。
“谢谢金院长。”我小心卷起宣纸,像接过一件圣物。
“不用谢我。”他摆摆手,重新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中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我只希望你记住——不管飞多高,根要扎得深。否则风一大,就倒了。你看那些流行歌,为什么一阵风就过去了?因为没有根,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你的根在哪里?在西安的黄土里,在县城的雨夜里,在你父亲那双开过百万公里车的手里。记住这些,你的声音就有了重量,就吹不散。”
他又坐了一会儿,问了问专辑其他歌的进展,给了些建议——关于《青花瓷》的转音处理,关于《江南》的呼吸节奏。然后起身离开,布鞋踩在院子青砖上,几乎没有声音。
走之前,他说:“六月初,学院有个内部交流会,来的都是声乐界的老先生——有的九十多了,耳朵都不太灵了,但心还亮着。我想放《俑》给他们听,行吗?”
“行。”我说。
“可能会有人骂你离经叛道。”他提醒,但眼神里没有担忧。
“那就骂吧。”我笑笑,“能被骂,说明被听见了。最怕的是无声无息,像石头扔进海里,连个响都没有。”
金院长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下我和林浩。
阳光越来越烈,初夏的北京开始显露它的热度,槐花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
“继续?”林浩问,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亢奋。
“继续。”我说。
我们回到控制室,开始处理《以父之名》的编曲。
这首歌的改编灵感来自我对父亲的复杂情感——那个沉默的、严厉的、用自己方式爱着孩子的中国式父亲。
编曲上用了大量的低音和宗教感的和声,营造出一种审判与救赎交织的氛围,像教堂与法庭的混合体。
工作到中午,高军打来电话。
“小田总,回北京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很多,背景里有孩子的笑声和女人的说话声,“刘静和小凯在我办公室,中午一起吃饭?刘静做了便当,说感谢你上次那番话。”
“我在录音棚,走不开。”我说,“你们吃吧。对了,高哥,听起来心情不错?”
“嗯。”他压低声音,但掩不住笑意,“刘静决定在学校和公司中间租个房子。她说看我这么拼,想离我近点,也能照顾我。小凯也转学到海淀的实验小学了,虽然贵点,但值得。”
“好事。”我说,“家稳了,事业才能走得更远。”
“是你那番话起了作用。”高军顿了顿,“谢谢你,浩彣。不只是为公事,是为……为让我重新看见什么最重要。”
“该谢的是你自己。”我说,“是你让她看到了你在做值得的事。人愿意付出,是因为相信值得。”
“对了,高哥,我建议不用在学校和公司中间租房了,直接在学校附近买房吧。”
“啊!为什么?”高军问。
“现在公司的人越来越多,你抽空去看看中关村附近有什么新的写字楼,我们干脆整体搬过去。”
“太好了,高军掩不住兴奋,那东四这边的房子怎么处理?”
“房子留着吧,我说,你问问陈叔,他们红星愿不愿意租下来,租金好说……”
“哈哈哈,好好好……”
挂了电话,我继续工作。
但心里是暖的——高军的家庭在修复,父亲找到了新的事业方向,团队在成长,专辑在成形。
虽然累,虽然难,但一切都在向前。这就是最好的状态。
下午三点,我们完成了《以父之名》的编曲定稿。
林浩靠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这张专辑做完,我可能需要休个长假。不是一两天,是一个月。去云南,找个古镇,每天晒太阳,喝茶,什么也不听。”
“应该的。”我说,“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机票酒店我报销。”
“红包不重要。”他闭着眼睛,声音疲惫但满足,“重要的是,我参与了一张会留在历史里的专辑。这比多少钱都值。十年后,二十年后,当人们说起2000年的华语音乐,会提到这张《华夏》。而我可以说,我在那里,我参与了。这就够了。”
我看着他疲惫但满足的脸,想起这几个月来所有人的付出——林浩熬了无数个通宵研究编曲,金院长一次次指导我的发声,王老在西安小院里毫无保留地教我秦腔,父亲忍着腰痛还在画“星火生活馆”的设计图,高军在北京和武汉之间奔波,赵振在法务条文里字斟句酌,王工在代码中寻找美……
没有他们,就没有《华夏》。
没有他们,我就算有前世的记忆,也只是一个孤独的搬运工,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创作者。创作不是个人的事,是集体的事。
是无数人的智慧、汗水、情感汇聚成一条河,而我只是站在河口,把河引向大海的那个人。
傍晚六点,我离开录音棚,回到中戏招待所。
推开门,房间里堆着从洛杉矶带回来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整理。
桌上放着母亲寄来的包裹——这次不是鸡汤,是一包晒干的百合和一小罐蜂蜜,还有一张字条:
“浩彣,听你爸说你最近嗓子用得多,别太累,注意身体。百合润肺,蜂蜜养喉,是你姐专门去买的。回家妈给你炖排骨。
母字”
我把百合泡在水里,看着干枯的花瓣慢慢舒展,恢复柔软,像重新活过来。
蜂蜜罐在台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打开,舀了一勺冲水,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缓解了灼痛。
手机震动了。是杨峻荣,从台北打来。
“浩彣!周杰伦那小子疯了!”他的声音又兴奋又无奈,“他刚刚拿来三首新歌的demo,一首比一首怪!有一首叫《忍者》,全程在念rap,中间还插了一段哼唱!我听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
“我不知道!”杨峻荣几乎在喊,“我做了三十年音乐,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但它……它有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你想再听一遍,搞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第二遍听,你觉得好像有点意思。第三遍……你居然会跟着哼!”
我笑了。这就是周杰伦,这就是他之所以是周杰伦的原因。
在2000年,这样的音乐是异类,但正是异类,才能打破僵局。
“让他做。”我说,“不要干涉他的创作。预算不够就再加,时间不够就再延。这张专辑,我们要的不是安全,是突破。告诉阿尔法那些股东,要么相信天才,要么离开牌桌。”
“可是市场……”
“市场会跟上来的。”我很肯定,“杨总,你相信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杨峻荣说:“相信。不然我也不会跟你一起搞‘共荣音乐’了。当年你在香港说要做‘华语音乐的共同繁荣’,我觉得是理想主义。现在看,你可能真的能做到。”
“那就让周杰伦疯吧。”我说,“有时候,疯子才能改变世界。正常人只能维持世界。”
挂了电话,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今天的最后一封邮件。
是张汝京发来的。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上海张江的一片空地,夕阳下,几个工程师模样的人拿着图纸在讨论,影子拉得很长。照片边缘,能看见一台挖掘机的轮廓,挖斗高举,像在向天空致敬。
标题是:“6月18日,等您来。”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空地、图纸、挖掘机、夕阳。
这一切看起来很普通,但我知道,这片空地上将建起中国第一座真正的、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芯片制造厂。
那些图纸上画的,不只是厂房和管道,是一个国家的产业突围路线图。
音乐和芯片,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在我这里连接起来了。
《genesis》是面向世界的呐喊——用他们熟悉的语言,唱出我们的声音。
《华夏》是面向根源的寻找——在传统中挖掘现代的表达。
芯片投资是面向未来的播种——用今天的钱,赌明天的技术自主。
三件事,三个维度,构成一个完整的坐标系:横轴是空间(中国与世界),纵轴是时间(传统与未来),竖轴是领域(文化与科技)。
而我,站在这个坐标系的中心。十六岁,站在这里。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窗外的北京华灯初上,长安街的车流像一条光的河流。
但我还不能休息。打开书包,拿出高考复习资料——数学、语文、英语、物理、化学。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离专辑发行还有十几天,离芯片厂奠基还有二十天。
每一件事都不能耽误。
我泡了杯浓茶,翻开数学模拟卷。
立体几何、函数导数、概率统计……这些题目对我来说太简单了,但还是要做,要熟练,要保证万无一失。
因为高考不是展示才华的舞台,是必须通过的关卡。
做了一会儿题,手机又震了。
是林薇发来的短信,很简短:
“小老板,听说你回北京了。好好休息。高考加油。”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回复,也很简短:
“谢谢。你也是。”
没有多余的话。有些关心,点到为止就好;有些距离,保持住才对。
关上手机,我继续做题。
窗外的城市在夜色中沉静下来,但我知道,在这沉静之下,无数人还在忙碌——有人在录音棚里调音,有人在工厂里值班,有人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有人在书房里复习功课。
我们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像星空中的星辰,彼此遥远,但共享同一片夜空。
而我要做的,就是继续运行,不偏离轨道,不熄灭光芒。
直到所有轨道交汇的那一天。
直到音乐响起,芯片点亮,试卷写完,太阳升起。
那一天,会来的。
我喝口浓茶,苦涩在舌尖化开,然后回甘。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