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红星夜谈 道同者谋(2/2)

这不仅仅是关于郑钧一件事,更是可能改变红星生产社未来走向的关键一步。

前世记忆中,红星在2000年后逐渐淡出主流视野,陈健添也远走澳洲。

或许,这个“平台化”的构想,能改变一些人的命运轨迹。

但我也知道,想法落地需要时间,需要具体的方案,更需要决心。

“陈叔,如果您觉得可行,我们可以先拿郑钧做个试点。”我提出具体的路径,“设计一个过渡方案,比如三年的合作期,明确双方的权利义务,设置合理的退出机制。成功了,可以推广到其他成熟艺人;不成功,损失也有限。”

陈健添转过身,重新坐回沙发。

他的表情放松了一些,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你总是有具体的方案。也好,试点……风险可控。你让高军做个初步的方案给我看看。”

“好。”我点头,知道这件事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这时,陈健添像是想起什么,换了个话题,语气也变得家常:“对了,浩彣,你现在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为什么不考虑把你爸爸妈妈姐姐都接来北京住?生活条件怎么都好过四川个小县城吧?”

这个问题很突然,但也很自然。作为长辈,关心晚辈的家庭生活,是人之常情。

我笑了笑,这个决定背后有很深的考虑,不是一时冲动。

“陈叔,多谢关心。但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呢?”他重新点燃一支雪茄,靠在沙发上,摆出倾听的姿态。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来:“首先,我爸妈今年才四十出头,跟您同岁,正值壮年。妈妈是小学老师,教书育人是她的事业和寄托,刚刚从乡镇调到县城,不容易。爸爸打理着家里的客运线路,虽然辛苦,但是他自己的一片天地。姐姐也应该有自己的未来和选择。如果我因为自己赚到点钱,就要求他们放弃自己的圈子,来北京陪我,等于打乱他们的人生节奏。我不能这么自私。”

这些话是我反复思考过的。前世见过太多人,事业稍有起色就急着把父母接到身边,以为这是孝顺,结果老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和朋友,整天无所事事,反而加速了衰老。真正的孝顺,是尊重父母作为独立个体的生命选择。

陈健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多了赞许。

“其次,”我继续解释,“从现实角度想,北京的楼价虽然比老家贵好多,但远未到离谱的程度。但‘星海’刚刚买了办公小楼,资金要用在内容制作和艺人孵化上。买房置业,暂时不是最迫切的事。”

这是实话。1999年的北京房价,市区均价大约三四千一平米,一套一百平的房子三四十万。

对现在的我来说不是天文数字,但公司的流动资金更重要。

音乐制作、艺人培养、渠道建设,每一处都需要钱。

而且,我心里有数:北京楼价真正起飞,要等到2001年申奥成功之后。

我顿了顿,加上了一句结语:“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夯实事业基础。家里人的幸福,在于他们是否有充实的人生,而不是住在我买的大房子里面。”

这番话说完,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陈健添默默地给我续上茶,新泡的茶汤在杯中打着旋。

他看了我很久,目光复杂——有欣赏,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浩彣,你爸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有福气。”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思考问题的成熟和周到,很多大人都比不上。懂得为家里人想得这么长远,这么体贴,很难得。”

“陈叔过奖了。”我谦逊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做音乐,还是做人,最重要的是尊重规律,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陈健添重复着这四个字,苦笑了一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做我们这行的,整天跟才华横溢但也个性鲜明的人打交道,平衡艺术和商业,平衡个人和集体……有时候,自己都忘了最初是为了什么。”

他望向窗外。书房的窗户对着四合院的天井,夜色中,一株石榴树的轮廓依稀可见。五月中旬,石榴花该开了,只是黑暗中看不见那抹鲜红。

“我最早做音乐,只是因为喜欢。”陈健添忽然说起往事,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那时候在香港,组乐队,跑场子,吃不上饭也要买唱片。后来做经纪人,做制作人,是想让好音乐被更多人听到。再后来,公司做大了,要考虑营收,要考虑竞争,要考虑这考虑那……有时候半夜醒来,会问自己:这还是我当初想做的事吗?”

我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这是一个在行业里沉浮了近二十年的前辈,在世纪之交的夜晚,袒露的片刻真实。

“你刚才说的平台化,我其实想过。”他转过头,看着我,“不是具体方案,是那种感觉——公司不该是个笼子,该是个花园。我们提供土壤、阳光、水分,让每棵植物按照自己的样子生长。有的开大花,有的长高树,有的默默散发香气……这样的花园,才是活的。”

这个比喻很美,也很精准。

“可是,”他的语气又低沉下去,“花园需要园丁,需要打理,需要修剪。太自由了,会杂草丛生;管得太紧,又会失去生机。这个度,难把握。”

“所以才需要尝试,需要调整。”我说,“没有完美的模式,只有不断接近合适的平衡。但方向应该是清晰的——让创造者更有尊严,让作品更有生命力,让整个生态更健康。”

陈健添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笑了:“跟你聊天,总是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保守了。但保守有保守的好处,激进有激进的风险。也许……我们需要的,是既有保守的稳重,又有激进的勇气。”

他端起茶杯,向我举了举:“来,以茶代酒,敬这个变化太快的时代。”

我也举杯。两只茶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从音乐产业模式,聊到家庭伦理,聊到时代变迁,聊到香港和北京的不同气质,聊到华语音乐在国际上的可能性。

陈健添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有丰富的经历,有深刻的洞察,也有愿意倾听的胸怀。

离开陈健添家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

北京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很清爽。胡同里很安静,大多数人家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我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抬头看天,北京城的灯光把夜空染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但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光污染无法抵达的高处,沉默地闪烁。

就像那些散落在时代各个角落的理想,就像那些尚未被听见的声音,就像音乐中那些留白的部分。

存在,等待被看见,被听见,被连接。

今晚的谈话,不仅可能为郑钧,也可能为红星生产社,甚至为陈健添本人,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而关于家庭的抉择,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我奋斗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守护这些平凡而真实的温暖——父母的充实人生,音乐人的创作尊严,听众的情感共鸣。

这些才是根基。

回到住处,我没有立刻开灯,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窗外的北京沉沉入睡,这座千年古城在寂静中积蓄力量,等待新一天的苏醒。而我也一样,在忙碌与思考的间隙,需要这样的沉淀时刻。

打开台灯,摊开笔记本,我写下:

“5月16日夜,于陈健添先生书房。茶香氤氲,雪茄缭绕,纵论音乐产业之变与不变。

平台化之构想,非为颠覆,乃为进化。传统模式如河流,有河道之规范;平台模式如海洋,有包容之广阔。二者非取代关系,乃时代演进之不同阶段。红星若欲长青,当有勇气先行试水。

家庭之抉择,实为价值之排序。父母非附属,乃独立生命。孝顺不在物理距离,而在精神尊重;不在物质给予,而在理解支持。京城米贵,居大不易,然比居所更重要的,是居者之心安。

陈叔坦言迷茫,实为真诚。行业深耕多年者,面对时代转折,必有困惑。此非弱点,乃反思之始。能与之前辈坦诚交流,我之幸也。

切记:产业变革如潮,需造船而非筑墙;家庭温情如根,需滋养而非移植。稳住根本,方能枝叶繁茂;心怀敬畏,方可大胆前行。”

写到这里,我停笔。

窗外的北京,夜色正浓。但我知道,黎明总会到来。

而我们,正在学习如何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既造能破浪的船,也守能扎根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