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山寺寻静 哲思破障(1/2)
醒来时,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光。
秋雨在凌晨时分又来过,此刻屋檐还在滴水,啪嗒,啪嗒,节奏缓慢而固执,像这个早晨唯一还在跳动的时间。
我躺在床上没动,听着那水声,看着临近窗边的天花板上一片被雨水洇湿的痕迹——形状像地图上某个陌生的岛屿,边缘还在缓慢扩张。
胸腔里那块垒还在。不是疼痛,不是沉重,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淤塞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心脏和喉咙之间,不吐不快,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北京回来已经两周了。这两周,生活像一张被撕碎的拼图,每个碎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但拼凑起来的人却感到越来越深的疲惫。
早晨练声时想的是技术文档,辅导姐姐时惦记着网吧的测试报告,写稿时耳朵里还回响着周杰伦新歌的小样。
多重身份在不同场景间快速切换——学生、老板、作者、歌手、儿子、弟弟、甚至某种意义上的“守护者”。
每个角色都需要全情投入,但那个真正的“我”,却似乎在这个过程中被稀释了。
更深的困惑来自重生本身。
最近我越来越多地梦见前世的碎片。
不是具体的事件,而是一些感觉:办公室里永远处理不完的邮件,地铁里拥挤的人潮,深夜加班后独自走在空旷街道上的那种虚空感……
还有,某个模糊的、带着温暖气息的身影,在梦里一闪而过,醒来时只留下心口闷闷的疼。
那些记忆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平时看不见,但夜深人静时,水的波动会让它们显露出轮廓。
它们提醒我,我不仅仅是一个十五岁的、在县城开网吧、写歌、写书、做生意的少年。我的灵魂里装载着另一个人生,另一套时间留下的刻痕。
这让我与眼前的世界总隔着一层透明的膜。
我看得到,摸得到,参与其中,但那个最核心的“我”,似乎永远有一部分悬在半空,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包括观察着那个名为“田浩彣”的少年的喜怒哀乐。
这种分裂感,在事业顺利时反而更强烈。
因为你知道,眼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源于“作弊”——你知道未来什么会火,你知道哪些坑可以避开。这种认知既给你力量,也抽空了你的一部分成就感。
就像建一座沙堡,你手里有未来城堡的照片,你知道每一块积木该放哪儿。
城堡建成了,很漂亮,别人都赞叹。但你知道,如果没有那张照片,你未必能搭得起来。
那么,我真正凭借自己这一世的能力、心性、努力所创造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刺,扎在心里。平时忙起来感觉不到,但一静下来,它就在那里,隐隐作痛。
我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彻底静下来。不是物理上的安静——网吧的打烊后也很安静。
是心里的,那种把外界所有声音、所有期待、所有角色都暂时屏蔽,只剩下自己和自己的对话的安静。
我想起了县城北边那座山。
老人都叫它“北山”,不高,但林木葱郁。
半山腰有座小庙,不是什么名胜古迹,香火也不旺,只有几个老僧常住。
小时候春游去过一次,只记得山路崎岖,庙很小,但很干净。
就那里吧。
起身时,母亲已经在厨房忙碌。我走过去说:“妈,今天想出去走走,爬爬山。”
母亲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担忧:“怎么突然想爬山?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在家休息……”
“就是想透透气。”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下午就回来。”
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带上雨伞,山上天气说变就变。还有,把这几个煮鸡蛋带上,路上吃。”
她往我背包里塞了两个鸡蛋和一瓶水,又找出件厚外套:“山上风大,穿上。”
父亲从里屋出来,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是说:“路上小心。”
“嗯。”
我推着那辆旧自行车出门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积水映出破碎的天光。
街坊邻居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营生——早点摊冒着热气,菜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送孩子上学的自行车铃声清脆。
这些声音交织成县城清晨熟悉的交响,但今天听起来,却像隔着一层玻璃。
骑出县城,柏油路很快变成了砂石路。
再往后,就是蜿蜒向上的土路。
自行车没法骑了,我把它锁在山脚一棵老槐树下。
树干上刻满了字——“某某到此一游”、“某某爱某某”,都是岁月的痕迹。
开始步行。
山路比记忆中更陡。
昨夜的雨让土路变得泥泞,踩上去软软的,鞋底很快沾满了泥。
路两旁的灌木叶子开始变色,红黄绿杂糅在一起,像打翻的调色盘。
空气里有松针和腐殖土的气息,清冽,提神。越往上走,县城的喧嚣越远,最后只剩下鸟鸣声从密林深处传来,清脆悠远。
走了约莫半小时,身上微微出汗。呼吸渐渐急促,但脚步却越走越轻快。
那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把县城里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烦扰、所有的角色都留在了山脚,随着海拔升高,身体和心灵都在变得轻盈。
我解开外套的扣子,让山风吹进怀里。风是凉的,带着草木的清香。抬头看,天空比山下清澈了许多,云层散开,露出几块干净的蓝。
继续往上走。山路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平台,边缘有几块平整的石头,像是天然的座椅。我停下来,坐在石头上,从背包里拿出水喝。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县城。房屋像积木一样堆积在盆地中央,街道纵横,像画在地上的棋盘。
更远处是田野,秋收后的土地裸露着,黄褐色的田埂分割出规整的方块。再远,是朦胧的山影,一层叠一层,渐渐淡入天际。
县城看起来那么小。小到可以装进手掌。
而此刻坐在山腰的我,这个十五岁的身体里装着两世记忆的少年,在这个宏大的自然景观面前,也显得渺小如尘。
但这种渺小感,并不让人沮丧,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释然。是啊,在时间的长河、空间的广袤面前,个人的那些焦虑、困惑、疲惫,又算得了什么呢?
休息了十分钟,我继续往上走。
终于看到那片青灰色的屋瓦。
寺庙比记忆中更小,也更破旧。
只有一进院落,正殿是三开间,青瓦飞檐,但有些瓦片已经破碎。
外墙斑驳,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碎石。但很干净,院子里没有落叶,青石板地面被扫得发亮。
一株老桂树种在院角,还没到花期,但枝叶蓊郁,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正殿门开着,能看到里面昏暗的光线中,佛像庄严的轮廓。
香炉里没有香火,只有一层薄薄的灰。没有香客,只有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老和尚,正拿着长柄扫帚,仔细地清扫殿前的台阶。
他扫得很慢,一下,一下,专注得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沙,沙,沙,节奏均匀,像某种古老的吟诵。
我没有立刻进去,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山风穿过树林,带来沙沙的声响。
远处县城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屋顶,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老和尚扫完了台阶,直起身,看到了我。
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瘦,但精神矍铄。
脸上皱纹很深,像刀刻出来的,但眼神清澈平静。
他没有露出惊讶或询问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访客。
“师父。”我走进院子,合十行礼。
“小施主,”老和尚声音平和,带着一点本地口音,“是来爬山,还是来拜佛?”
“想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我说。
老和尚笑了笑,那笑容很淡,但真诚。
他指了指院角桂树下的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那里清静。桌上有茶,自己倒。干净的。”
我道了谢,走到石桌边坐下。桌上果然有一个粗陶茶壶,旁边倒扣着几个白瓷杯。
我拿起茶壶,入手温热。倒了一杯,茶水呈琥珀色,清澈见底,一股淡淡的、类似草药又似花果的香气飘散出来。
喝了一口,微苦,但回甘悠长。不是什么名茶,但很适口。
老和尚放好扫帚,也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他灰色的僧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喝茶的动作极慢,每一口都像是在细细品味。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喝了三杯茶。
山风吹过,叶子沙沙响,远处不知是什么鸟,发出一串清脆婉转的鸣叫。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紧迫感,变成了一种可以触摸的、绵长的存在。
“心里有事?”老和尚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像是随口一问。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干净,像山里的泉水,能映出人的影子,但没有任何评判或探究的意味,只是一种纯粹的“看见”。
“很多事。”我老实说,“不知道……该怎么做,该往哪里走。”
“做事,走路。”老和尚喝了口茶,“做了,走了,就知道了。”
“我怕做错,怕走偏。”我说,“手里有太多线头,每根都想抓住,又怕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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