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辞别恩师 声乐新境(1/2)
从香港回来已有三天;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仿佛还残留在耳膜深处,但身体已经重新适应了北京干燥空气中漂浮的杨絮和淡淡的煤烟味。
香港的湿暖、维港的流光溢彩、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私房菜馆的暗流涌动、还有深夜酒店房间里的独自沉思……那些记忆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悬浮在脑海某个角落,清晰,但暂时触碰不到现实的温度。
回京后的这几天,我刻意放慢节奏,但事情仿佛永远也做不完。
拜访了聂老,汇报香港的成果;为郑钧工作室的事情又拜访了陈叔;和高军处理了积压的公司事务;听了王斐新ep的混音小样,看了“星海现场”装修进度……然后就是自己找回之前的训练节奏,让嗓子重新找到在北京空气中的振动频率。
今天下午,阳光正好,不烈,透过“星海”新办公室朝东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我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是关于“共荣音乐”暑期校园巡演的场地确认函——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高军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文件袋。
“小田总,和林教授约的时间快到了。车备好了。”
我点点头,接过文件袋。
里面是这次去香港带回来的一些资料,有明报出版社关于《明朝》繁体版的初步设计稿,有与几位导演会谈的纪要,还有一份我手写的、关于数字音乐研究项目的思路雏形。
去见林怀声教授,除了常规的课后交流,也存了份汇报和请教的心思。
他是我音乐上的引路人之一,眼界开阔,又不失传统文人的沉静,每每与他交谈,总能在喧嚣中找到定盘星。
“走吧。”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发僵的肩膀。
车子驶出东四,汇入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北京的五月,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之一。
路边的国槐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光斑在车窗上跳跃。
骑自行车的人慢悠悠的,穿着衬衫的行人步履从容,与香港中环那种绷紧了的、高效率的节奏截然不同。
两种节奏,像两种不同的呼吸方式,我现在需要从后者切换回前者。
林教授的家在中央音乐学院里一栋老式的单元楼里。
楼道有些昏暗,但很干净,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颜色,空气里有种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书籍和淡淡食物气味的沉静气息。
敲开门,是师母。她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看到我,慈祥地笑了:“浩彣来啦?老林在书房等你呢,刚还念叨你从香港回来也不第一时间过来。”
“师母好,打扰您了。”我笑着递上从香港带的一盒老婆饼,“一点心意,给您和教授尝尝。”
“哎哟,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师母接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快进去吧,他泡好茶等着你呢。”
推开书房的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墨汁和普洱茶香的气息便包裹过来。
林教授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对着光看一本厚厚的谱子,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摘下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浩彣,来,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香港之行,收获不小吧?看你这气色,像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
我在他对面坐下,沙发很软,陷进去一点。
窗外的阳光被纱帘过滤后,变得柔和,照亮了空气中缓慢飞舞的微尘。
书桌上摊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启功先生手书的“气韵生动”四个字,书架顶盆兰花长得正好。
“林老师,”我微微躬身,“确实经历了很多,正想跟您说说。”
林教授提起小巧的紫砂壶,给我斟了一杯茶。茶汤橙红透亮,是熟普。“不急,先喝口茶,定定神。从那边回来,心怕是还浮着吧?”
我双手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掌心。轻轻呷了一口,醇厚顺滑,带着陈香,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确实让有些浮躁的心神安定了不少。
“谢谢老师。”我放下茶杯,开始讲述这次香港之行。
我没有事无巨细地汇报,而是挑重点讲了与明报出版社、三联书店的合作推进,讲了与刘伟强、徐克、陈嘉上几位导演关于影视改编的探讨,也略提了与jive唱片大卫的会面,以及参观香港科技大学、与王教授关于数字音乐的交流。在讲述与陈基业老先生关于“根在唐山”的文化传承对话时,我明显看到林教授眼中闪动着共鸣的光芒。
我讲得很慢,尽量用平实的语言,但那些场景、那些对话、那些冲击,依然带着彼时的能量,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
林教授一直静静地听着,不时端起茶杯喝一口,或者轻轻点头,没有打断我。
当我讲到带大卫去看郑钧的livehouse演出,描述那种粗糙、真实、充满生命力的现场能量时,林教授轻轻“唔”了一声,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打拍子。
“所以说,”我最后总结道,“这次去,感觉香港确实是个奇妙的交汇点。东西方文化,传统与现代,商业与艺术,都在那里碰撞、融合。机会很多,但诱惑和挑战也很大。有时候会觉得,步子迈得太大,有点……跟不上自己的节奏。”
我说出了心底最深的一点感受。那种被浪潮推着向前、必须不断奔跑、生怕一停下来就被淹没的紧迫感。
林教授没有说话,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装帧古朴的书,又坐回来。是《乐记》。
他翻到某一页,手指点着上面的字句,缓缓念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浩彣,你这次去香港,感于外物极多,心动也极剧。这是好事,开阔眼界,激发思考。但你要记住,无论外界的‘物’如何纷繁复杂,最终发出‘声’的,还是你的‘心’。你的音乐,你的文字,你做的所有事,根基都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这次回来,你的气息里多了点东西,像是被海风浸过,更开阔了些,但也更沉了。那是经历密度过大后,心绪沉淀下来的重量。”
“技术会变,媒介会变,市场会变,但艺术打动人心的本质,千百年来未曾变过。就是‘真诚’二字。你的心是真诚的,感受到的东西是真实的,表达出来的东西才会有力量。否则,再高超的技巧,再超前的理念,也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我凝神静听,这些话像清凉的泉水,浇灌在我因连日奔波而有些干涸的心田上。
是啊,在讨论商业模式、技术趋势、版权合作的时候,我是否有时也迷失了最初的那个“心”?
那个只是想用文字和音乐表达自己、连接他人的简单愿望。
“老师,我明白。”我郑重地点头,“我会时时内观,不忘根本。”
林教授欣慰地笑了笑,合上《乐记》。“明白就好。你年轻,有锐气,有闯劲,这是优势。但也要学会‘沉潜’二字。张弛有度,才能走得远。”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这次去香港,接触了那么多音乐圈的人,有没有抽空去见识一下那边的音乐教育?香港接触西方现代音乐教育比较早,有些训练方法,或许有可借鉴之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问题,戳中了我此行的一个小小遗憾。
在香港,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几乎全是商业和文化交流,关于纯粹的声乐学习,确实无暇他顾。
我出发前,林教授似乎也隐约提过一句,如果有机会,可以了解一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说实话……这次行程太紧,从早到晚都是会议和谈判,连听场音乐会的空闲都挤不出来。您说的这个,我……我给忘了。”
林教授听了,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哈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带着长辈的宽容和理解。“忘了?正常,正常!你那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游学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合同、策略、市场,哪还顾得上什么发声方法、教学体系。”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用在意。“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不过,”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这倒让我想起一位老朋友。”
我立刻坐直了身体,知道林教授即将说出的,可能是一段重要的往事,或是一个关键的信息。
“他叫沈南湘。”林教授缓缓说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怀念和敬意,“之前我都准备从医院退休了,是他拉着我一起开设了艺术嗓音医学专业。那真是……一个奇才啊。”
他陷入了回忆,语速更慢了:“南湘兄,是真正学贯中西的人物。他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国学底子极好,写得一手好字,古文诗词信手拈来。可他又对西方音乐着了迷,钢琴、声乐、和声、曲式,无一不精。后来他专攻声乐,不仅是唱得好,更重要的是理论功底深厚,对美声唱法的科学原理、对中国传统戏曲、民歌的演唱精髓,都有极深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他常说,声音之道,殊途同归,关键在于找到那个‘通’的法门。”
我听得心驰神往。学贯中西,融会古今,这正是我所向往和努力的方向。
“那时候,我们常常彻夜长谈,争论美声的‘关闭’与京剧的‘脑后音’有何异同,探讨如何用科学的发声方法演绎中国民歌的韵味……唉,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喽。”林教授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了一下,“可惜啊,天妒英才。南湘兄身体一直不好,走得早,都快六年了。”
书房里一时静默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我感到一阵惋惜,这样一位大师,未能亲炙教诲,实在是憾事。
“不过,”林教授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南湘兄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学问和精神,有传人。”
我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带过好多学生,其中有位姓金的老师,现在应该已经是副院长了吧。”林教授看着我,眼神变得郑重起来,“他继承了南湘兄的衣钵,不仅在声乐教学上颇有建树,更重要的是,也在努力探索一条中西结合的声乐教育之路。他对美声、民族、通俗几种唱法的比较与融合,很有研究。”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铺开一张信笺。“浩彣,你现在这个阶段,技巧打磨到了一定程度,更重要的是开阔眼界,融会贯通。老是跟着我一个人学,思路容易受限。既然你没机会在香港接触新的方法,不如,我去信给金院长,引荐你过去交流学习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上几节课,听听他的见解,对你肯定大有裨益。”
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和激动。林教授此举,不仅是帮我寻找明师,更是以一种毫无门户之见的开阔胸襟,为我铺就更广阔的道路。这种提携后辈、唯才是举的胸怀,令人感佩。
“老师,这……太感谢您了!”我连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能得金院长指点,是我的荣幸。只是,会不会太麻烦您和那位金院长了?”
“麻烦什么。”林教授已经开始研墨,动作从容不迫,“我和金院长虽见面不多,但神交已久。南湘兄的弟子,人品学问都是靠得住的。你这样的学生去找他,他只会高兴。”他顿了顿,笔尖蘸饱了墨,在砚台上理顺笔锋,“再说,学问之道,在于交流。你去了,对他或许也有启发。他那套融合的理论,也需要在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身上实践和验证。”
说着,他悬腕运笔,开始在信笺上书写。他的字如其人,端正而不失灵动,力透纸背。
信的内容不长,但措辞恳切,先追忆与沈南湘先生的旧谊,再称赞我的天分与好学,最后提出希望金院长能拨冗指导的请求。
写完,他盖上自己的印章,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装入一个信封,递给我。
“拿着,这周末我给他打个电话先说一声。你等我消息,到时候直接去中国音乐学院找他便是。”
我双手接过那封薄薄却重若千钧的信,感觉接过的不仅是一个学习的机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待和文化的托付。
“谢谢老师!我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向金院长学习。”
从林教授家出来,已是傍晚。
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晚风拂面,带着槐花的甜香。
我手里握着那封信,走在渐渐亮起路灯的胡同里,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香港之行的喧嚣和疲惫,仿佛被这场谈话洗涤、沉淀了下去。
林教授的话,像一块压舱石,让我这艘在商海文山中航行的小船,重心更稳。
而手中的这封信,又像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通往声乐艺术更深殿堂的一扇新门。
三天后,林教授的电话来了。
我正在“星海”的办公室里,和高军核对下周“共荣音乐”两岸校园巡演北京站的最终流程。
窗外是五月下旬明晃晃的阳光,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那股燥热初显的劲儿。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林教授”三个字。我向高军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起电话。
“浩彣,”林教授的声音带着笑意,透过听筒传来,似乎比平时更爽朗些,“我跟金院长通过电话了。”
我的心微微提了一下。“老师,金院长他……?”
“放心,没问题!”林教授语气轻快,“我一提你的名字,再说起你写的《明朝那些事儿》,还有写歌的事,他很有兴趣。我说你在声乐上很有天赋,也肯下功夫,就是想多开阔开阔眼界,他一口就答应见见你。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夹杂着些许紧张和巨大的期待。“我随时都可以,看金院长的时间安排。”
“那就明天下午吧,怎么样?三点钟,他在中国音乐学院他的办公室等你。”林教授办事向来利落,“浩彣,放轻松。金院长学问好,为人也正派,就是有点……嗯,严谨。你去了,如实说你的情况,你的想法,就像跟我聊天一样就好。学问之道,贵在真诚。”
“我明白,谢谢林老师!”我郑重道谢。放下电话,手心竟有些微微潮热。
高军在一旁关切地问:“小田总,是林教授?金院长那边……?”
“嗯,约好了,明天下午三点,中国音乐学院。”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加速的心跳。
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拜会,更像是一次“入学面试”,通往一个我向往已久却尚未真正深入的艺术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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