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某些群体,是自以为傲?(2/2)
首先,是身份认同的焦虑。在一个价值多元、变化急速的时代,个体常常感到渺小与迷失。归属于一个特征鲜明的群体,获得一个清晰的“我们”的身份,能极大地缓解这种存在性焦虑。“文化”为此提供了现成的脚本和符号,让我们得以快速定位自己,并获得一种虚假的稳定感。其次,是优越感与自尊的补给。通过将“我们”的文化定义为更优越、更正确,并通过与“他们”的对比,个体能获得一种心理上的代偿性满足。这种文化骄傲,本质上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精神胜利法。再者,是群体压力的驱动。一旦融入一个群体,从众心理便会发挥作用。为了维持成员资格,个体倾向于顺从群体规范,即使这些规范开始变得不合理。异议的声音被抑制,不同的生活方式被污名化,群体在自我重复中不断走向极端和封闭,如同一个不断内卷的旋涡。
当文化骄傲走向极端,便催生了各种各样的“文化本质主义”和“文化纯洁性”的迷思。我们开始相信存在一种纯粹的、本真的“我们”的文化,它必须被扞卫,免受“污染”。这种思维是民族主义、地方保护主义乃至各种形式的文化沙文主义的温床。历史上,多少冲突与压迫,正是以“保卫文化”之名行之?从这一点看,我那个可笑的“晨型人”优越感,与那些更具破坏性的文化傲慢,在心理结构上并无二致,只是规模与后果不同而已。
经历了这场对“文化”的祛魅,我并未走向全盘否定群体归属或文化实践的虚无。相反,我开始尝试一种新的可能:能否拥抱一种文化,而不被其定义?能否实践一种生活方式,而不将其视为身份的徽章?能否欣赏“我们”的独特,而不贬低“他们”的不同?
这要求一种文化上的“流动性身份”。如同河流,有源头与方向,却无固定的形状,能够根据地形(境遇)调整姿态,能够容纳支流(异质元素)。这意味着,我可以继续欣赏清晨的宁静,但不再将其与道德优越感捆绑;我可以与“晨型人”交流,但不再视其为唯一的“自己人”;我可以从这种实践中汲取养分,但拒绝其成为规训我的教条。核心在于,将文化视为动词而非名词——一种动态的、实践的、生成的过程,而非一种固态的、归属性的、排他的标签。
更重要的是,培养一种“跨文化”的视角。真正的文化自信,不是源于对自身小圈子的孤芳自赏,而是源于以开放的心态,去理解、欣赏甚至借鉴其他群体生活实践的智慧。“夜猫子”的社群或许蕴含着对夜晚、对创造性思维的独特理解;其他领域的生活方式也可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拆解文化的高墙,不是为了走向一片毫无特色的平地,而是为了建造一座座桥梁,让不同的风景能够对话、交融。在这种视角下,文化不再是划分疆界、制造对立的身份政治工具,而是丰富人类经验、促进相互理解的宝贵资源。
如今,我依然时常在黎明时分醒来,但闹钟已非必须。有时是为了享受一份静谧,有时是为了完成未竟的工作,有时,仅仅是身体需要,我便允许自己继续安睡。我不再在朋友圈打卡,也不再热衷于向人推销这种习惯。它回归为一种朴素的个人偏好,如同有人喜欢甜豆腐脑,有人偏爱咸的。我卸下了那件绣着“晨型人”的沉重外衣,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我意识到,真正值得骄傲的,并非归属于某个标签鲜明的群体,并非固守一种看似高级的“文化”壁垒。而是在生命的漫长旅途中,保有审视与批判的勇气,保有流动与开放的智慧,最终能够穿越无数的标签与高墙,抵达一种更为宽广、也更为真实的自我理解与存在状态。当文化从一座自我颂扬的孤岛,变为我们探索世界、连接彼此的舟船时,它才真正回归了其滋养人性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