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本土的朋友(2/2)
他曾以为,只要机器还在转动,光就不会熄灭。可世界变了。数字的洪流席卷一切,像素取代了银盐,流畅冰冷的存储卡取代了温润厚重的胶片盒。观众们不再需要这片黑暗,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用手指点亮一方更小更亮的屏幕。影院一座接一座地熄灭,像星辰坠入永夜。他不是不明白,这只是时代向前滚动的必然,无关对错。但这“必然”落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便是整个世界的倾覆。
影片接近尾声。流浪汉终于与复明的卖花女重逢,那个经典的、混合着卑微与欣慰的特写镜头,被放大在银幕上。他知道,下一秒,便是终结。
他的手指,轻轻放在了停止按钮上。
就在画面即将隐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那个黑白的世界里,流浪汉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光彩,那是一种超越了影片本身、来自现实与虚幻边界的光彩。是他的幻觉吗?还是这古老的胶片,在告别之际,向他展露的最后一个神迹?
他没有时间去分辩。
“咔。”
一声轻响,比开始那一声更果断,也更决绝。
光柱消失了。银幕瞬间陷入无边无际的、天鹅绒般的黑暗,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色彩与时间。放映机的嗡鸣声也停了下来,寂静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整个放映室,淹没了他的耳膜,也淹没了他的心。
他没有立刻开灯,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任由这沉重的、实体的寂静包裹自己。胶片已经走完,放映机的收片盘上,缠满了这场告别仪式的遗骸。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放映机旁,手指最后一次,无比轻柔地拂过那尚有余温的金属机身。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暗。
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光——那不是银幕的反光,也不是窗外的灯火,那是一帧被永恒定格的、只属于他内心的影像。是流浪汉最后的微笑,是父亲传给他钥匙时眼中的期待,是无数观众散场时满足的背影……它们叠加在一起,融汇成一团温暖而模糊的光晕。
这光晕,将伴随他,走入没有放映机的、此后的人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熟悉的胶片味似乎也淡了,散了。他迈开脚步,走向出口,脚步声在空荡的影院里回响,像一个渐行渐远的、时代的余音。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