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外奖励,你会带我好?(1/1)
:送个礼物,却忽略了背后的朋友!
那把旧藤椅的扶手,被父亲摩挲得油光发亮。我递过那个细长的木盒时,他正戴着老花镜看报,只从镜片上方瞟来一眼,嘟囔着:“又乱花钱。”可当我转身去倒茶,再回来,便瞧见盒子已悄悄开了口。他那双布满粗茧、连螺丝都能拧动的手指,此刻却像对待初生的雀儿般,万分轻巧地,正将一支崭新的、泛着暗哑乌光的钢笔从丝绒垫子里取出来。
他没有当即使用,只是拿着,反复地看,指腹在那冰凉的笔杆上轻轻划过。嘴角呢,是紧抿着的,仿佛在努力维持一种一家之主应有的、对“不必要开销”的严肃批评。但我分明看见,那眼角深处,有些被岁月磨蚀得近乎麻木的皱纹,此刻竟像春水破冰,漾开了一圈极细微、极柔软的涟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支笔,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可自此之后,我每每夜归,书房的灯下,他伏案的身影旁,那支新笔,总是赫然立在笔架最显眼的位置上。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那暗喜,藏在了一场被刻意维护的、心照不宣的静默里。
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那一辈人,似乎天生对“喜悦”怀有某种愧疚感,总觉得大肆的快乐是一种奢侈,乃至一种罪过。给她买件新衣裳,她总要挑三拣四,颜色太艳,料子太娇,不如下厨挥洒的旧罩衫实惠。你若信了这通数落,便是真真不解风情了。因为你很快便会发现,在下一次出门做客,或逢着某个她认为“重要”的寻常日子,那件“太艳”、“太娇”的衣裳,总会熨帖地穿在她身上。若有老姐妹夸赞,她必会用一种混合着埋怨与得意的复杂语气说:“嗐,我家那个乱花钱的买的,非逼着我穿。”那埋怨是给外人听的,那得意,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暗喜,就藏在这番欲扬先抑的、小小的“虚伪”之中。
原来,这暗喜,并非源于礼物本身的价值,而是礼物所承载的目光。它在说:我懂你的旧习惯,我看见了你的不舍得,我记住了你某次无心的提及。这微小的、被看见的缺认,比任何昂贵的物件,都更能精准地触碰到人心最柔软的那一处。
及至自己也有了需要赠予的人,才更深切地体会了这“暗喜”的另一面。为孩子挑选玩具时,那种绞尽脑汁的揣摩,想象他打开盒子瞬间那瞳孔里的光亮,这期盼本身,已是一种十足的甜味。礼物送出的前一刻,心情竟是忐忑的,像等待一场重要考试的发榜。而当他真正欢呼着扑上来,那悬着的心才安然落下,随即涌起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满足。原来,赠予者的喜悦,也同样需要隐藏,怕显得太过殷切,怕那份爱意太过赤裸,反而成了孩子的负担。于是,我们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只淡淡说一句“喜欢就好”,然后将那满腔的欣慰,暗暗地、妥帖地,收藏起来。
前些日子,我那不过五六岁的女儿,从幼儿园带回一团被捂得温热的、黏土捏就的不明物体,郑重地塞进我手里。那或许是一只兔子,或许是一朵云,粗糙得可爱。我学着父辈的样子,一面说着“玩得这么脏”,一面却寻了个最稳妥的抽屉角,将它安放。女儿观察着我的表情,忽然趴在我耳边,用气声悄悄说:“妈妈,你心里在笑,对不对?”
我一怔,随即恍然。原来这暗喜,是会在血脉里遗传的默契,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家族内部的爱之密码。它像深埋于泥土的根须,安静地输送着养分,虽不见天日,却让生命之树长得格外茁壮。
今夜,我又看见父亲就着台灯,用那支新笔,一丝不苟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里,仿佛也浸满了无声的欢愉。这世上最珍贵的欢喜,大抵便是如此了——不必张扬,无需言谢,只是赠予者与接收者之间,一场心照不宣的、温暖的共谋。而那礼物,便是这场盛大暗喜里,最光明正大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