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耶与他的男孩(2/2)

大白干净了些,毛发虽然还是乱,但明显梳理过。阿哲的黑眼圈还是很重,但眼里的戾气淡了些。

“它……这周没挨打。”阿哲别别扭扭地说,“我买了打火机,想打的时候,就点根烟。”

江静书没有表扬,只是点点头:“你和大白都做得很好。”

这次的治疗,江静书安排了两部分。前半段,她让阿哲和大白一起玩一个简单的游戏:她扔球,阿哲引导大白捡回来。

起初大白很害怕,不敢靠近阿哲。

但几次之后,它发现这次没有皮带和拳头,只有温和的声音和……零食。

“乖,大白真棒。”当大白第一次把球放在阿哲脚边时,阿哲下意识说出这句话。

然后他自己愣住了——他已经多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了?

后半段,江静书请来了那位心理医生,林医生。

她没有直接介入,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坐在旁边喝茶,偶尔插一两句话。

阿哲起初很抗拒:“我没病!看什么心理医生!”

“不是看病。”江静书轻声说,“是学习。

学习如何不把父亲给你的痛苦,再传给大白——就像你一直希望,父亲当年能学会不把他的痛苦传给你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阿哲心里那扇锈死的门。

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这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

第一次对别人说起床底下的那个夜晚,说起被赶出家门时下了多大的雨,

说起在餐馆后巷哭到呕吐却没人问一句的十六岁生日。

他说的时候,大白安静地趴在他脚边,偶尔用鼻子碰碰他的脚踝——这是它表达关心的方式,尽管曾被无数次踢开。

“你看,”江静书轻声说,“它在安慰你。”

阿哲低头看着大白,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大白的鼻子上。

大白没有躲,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曾盛满恐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伤痕累累的男孩,和伤痕累累的狗,在泪水中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彼此。

治疗持续了两个月。每周一次,雷打不动。

江静书设计的方案很巧妙:一半时间用于修复阿哲和大白的关系,另一半时间用于修复阿哲和自己的关系。

他们一起学习:

· 如何识别愤怒来临前的信号(对阿哲是心跳加速、拳头攥紧,对大白是耳朵后贴、尾巴下垂)

· 如何按下“暂停键”(阿哲去抽烟,大白去自己的安全角落)

· 如何用不伤害的方式表达情绪(阿哲开始写日记,大白有了发声玩具)

· 最重要的是:如何原谅——原谅施暴的父亲,原谅软弱的自己,也原谅曾经伤害彼此的过往

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第三周,阿哲工作被刁难,回家后又对大白举起了手。

但这次,大白没有瑟缩,而是发出了低低的呜咽——那不是恐惧,是提醒。

阿哲的手停在半空,最终,他放下手,蹲下来抱住大白:“对不起……对不起……”

大白舔了舔他的脸。

第四周,阿哲主动提出想见见父亲。

心理医生陪他去了——那个曾经高大可怕的男人,如今只是个干瘦的老人,得了帕金森,手一直抖。

没有和解的拥抱,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

阿哲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父亲颤抖的手,忽然说:“爸,我不恨你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

那天晚上,阿哲给江静书发信息:“我没哭。

但大白哭了——它一直舔我的脸,好像在帮我擦眼泪。”

两个月后的最后一次治疗,大白已经变了个样子。毛发雪白蓬松(定期去宠物店美容),腿伤痊愈,最重要的是眼睛——蜜糖般的温暖重新回来了,笑起来时,真的像个小天使。

阿哲的变化更惊人。他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注重员工关怀的物流公司。虽然还是累,但他说:“至少下班回家,不会想把世界都砸了。”

那天结束时,江静书送他们到门口。阿哲忽然转身,深深鞠躬。

“江老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变成……和我爸一样的人。大白可能已经死了。”

江静书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选择了改变,是大白选择了原谅。”

大白蹭了蹭她的腿,脑海中传来清晰的声音:“谢谢你……让他学会了笑。他现在笑起来……很好看。”

阿哲蹲下,抱住大白的脖子,把脸埋在它蓬松的毛发里。这个动作曾经充满暴力,现在只剩下温柔。

“我们走了。”阿哲站起来,眼睛红红的,“下周……我可以带大白来看你吗?就当……朋友串门?”

“当然。”江静书微笑,“随时欢迎。”

他们离开时,夕阳正好。阿哲牵着大白走在人行道上,大白偶尔会跳起来扑蝴蝶,阿哲就笑着拉紧牵引绳:“慢点,你个傻狗。”

一人一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回到工作室,旺财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结束了?”它懒洋洋地问。

“结束了。”江静书倒了杯水,“又一个循环,被打破了。”

旺财的金瞳在夕阳下闪着光:“伤痕不会消失,但可以变成勋章。

那个男孩背上的每一道伤,现在都变成了他能认出别人伤口的眼睛。

那只狗身上的每一处疤,现在都变成了它理解痛苦的皮肤。”

它跳下窗台,蹭了蹭江静书的腿:

“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江静书。你没有简单地谴责施暴者,也没有单纯地拯救受害者。

你看到了——暴力往往只是被传递的痛苦,而治愈,就是让这种传递,在你这里停下。”

江静书看向窗外,阿哲和大白已经走远,消失在街角。

但她知道,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一个曾经只有拳头和眼泪的地方,现在会有笑声,会有抚摸,会有“乖,大白真棒”这样温柔的话。

而那些话,会像种子一样,种在阿哲心里。

等他将来有了孩子,他不会再把床底下的恐惧传递下去。

等他老了,大白不在了,他也会记得曾有一只狗,用无条件的原谅,教会了他什么是爱。

“旺财,”江静书轻声说,“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了。”

“因为你终于发现了,”猫咪跳上她的膝盖,舒服地蜷成一团,

“治愈别人,其实是在治愈世界留给自己的那部分伤口。

每一个被你连接起来的破碎灵魂,都在让你的灵魂,变得更完整。”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工作室里亮起温暖的灯光。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盏同样温暖的灯下,一个男孩正给一只大狗梳毛,轻声哼着跑调的歌。

梳子划过蓬松的毛发,带下几根已经不会再痛的旧毛。

新的毛发正在生长,在灯光下,柔软得像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