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球 眼泪 与无岸的乡愁(1/2)

海洋馆的表演时间表上写着:“海洋精灵皮皮——每日四场,不见不散。”

江静书是陪楚萧萧来的。

楚萧萧说想看看真正的海豚,释放一下工作压力。

她们坐在第三排,蓝色的灯光打在巨大的水族箱上,像一场盛大的、虚假的梦。

音乐响起,驯养员吹响哨子。

皮皮——那只太平洋斑点海豚——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顶中了悬在高处的彩球。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和孩子的尖叫。

“好厉害!”楚萧萧也跟着鼓掌。

江静书却皱起了眉。

她的“能力”在进入海洋馆后就变得异常敏感,无数细碎的声音涌入脑海——

水母在抱怨水流太缓:“好无聊……像泡在死水里……”

绿海龟慢慢划水:“又是这一天……又是这一圈……”

企鹅挤在冰上:“热……好热……这里根本不是南极……”

但这些声音都模糊不清,像隔着毛玻璃。

直到皮皮表演结束,驯养员扔给她一条小鱼作为奖励,皮皮衔住,却没有立刻吞下。

她浮在水面上,隔着玻璃,目光与江静书相遇了。

那一刻,江静书听到了。

不是声音,是潮水般的悲伤,咸得像真正的海水,重得像深海的压力——

“我想回家。”

就这么四个字,却携带着整个太平洋的记忆:洋流的温度,月光的倒影,鱼群游过时鳞片的闪光,深海传来的、只有同族能听懂的歌声。

江静书站了起来。

“静书?”楚萧萧疑惑地问。

“我……去一下洗手间。”

江静书几乎是逃出表演厅的。

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呼吸急促。皮皮的悲伤太庞大了,像一头搁浅的鲸,压得她无法喘息。

表演全部结束后,江静书以“动物行为研究者”的身份(旺财帮她临时搞定的证件),申请了后台参观。

驯养员是个年轻女孩,叫小杨,说起皮皮时眼睛发亮:“她很聪明!所有动作教三遍就会!是我们的明星!”

皮皮单独待在一个不大的池子里,看到有人来,条件反射地跃起,做出顶球的预备动作——即使空中没有球。

“皮皮,休息了。”小杨说。

但皮皮依然浮在水面,静静地看着江静书。其他人都离开后,江静书蹲在池边。

“你听得懂,对吗?”

皮皮的声音直接涌入她的脑海,

不是疑问,是陈述。

“对。”江静书轻声回答。

漫长的沉默。

然后,眼泪——真正的、大颗的眼泪,从皮皮圆溜溜的眼睛里滚落,混入池水。

“为什么?”皮皮问,“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我做错了什么?”

江静书的心被狠狠攥紧。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为什么我要每天顶球?

为什么我要假装笑?

为什么我要被关在这个……这个浴缸里?”

皮皮的声音在颤抖,

“我妈妈告诉我,海豚生来属于大海——属于追着浪花跳跃,属于和鲨鱼赛跑,

属于在月光下和同伴唱歌,唱到星星都困了。”

她开始描述记忆中的大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碎:

“我出生的那片海,春天会有粉红色的水母群路过,像飘落的樱花。

夏天,飞鱼会跃过我们的背,阳光穿过它们透明的翅膀,彩虹碎了一海。

秋天,鲸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悠长,像海自己在叹息。

冬天……冬天我还没见过,就被网兜住了。”

皮皮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里的墙壁是蓝色的,但不是海的蓝。

海的蓝是活的,会呼吸,会变色,从清晨的灰蓝到正午的钴蓝,到傍晚的紫蓝……这里的蓝,是死的。

这里的食物是死的鱼,切好的,没有生命。

在大海,我们要追,要抢,鱼尾巴甩在脸上,腥的,但那是活着的味道。

这里的掌声很响,但那是给‘海洋精灵皮皮’的,不是给‘我’的。

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名——在大海里,妈妈叫我‘浪花尾’,因为我跳跃时,尾巴会溅起像浪花一样的白光。”

江静书的手按在玻璃上。

皮皮游过来,用吻部轻轻触碰玻璃对面她的掌心——这是海豚表达友好的方式,但隔着玻璃,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我想回去。”皮皮又哭了,海豚的哭声像压抑的哨音。

“做梦都想。我梦见洋流了,梦见妈妈的声音了,梦见……我甚至开始遗忘大海的气味了。

如果再待下去,我会不会真的变成‘皮皮’,忘记自己是‘浪花尾’?”

那天晚上,江静书失眠了。

她脑子里全是皮皮的眼睛,和那滴滚落的泪。

旺财蹲在窗台上,望着城市的灯火:“很难,对吗?这个案子。”

“不只是难。”江静书声音沙哑,“是……绝望。

我可以帮被家暴的狗找新家,帮想家的田园犬回乡。

但皮皮——她要怎么回去?

大海那么远,她甚至可能已经忘了迁徙的路线。

就算送回去,她能适应吗?她的族群还会接纳她吗?”

“还有,”江静书闭上眼睛,“海洋馆不会放走她。

她是明星,是摇钱树。”

旺财没有立刻回答。它跳下来,蜷在她身边。

“你听过‘鲸落’吗?”它忽然问。

“听过。

鲸鱼死后沉入海底,它的身体可以供养一套生态系统长达百年。”

“这就是大海的法则——死亡不是终结,是另一种形式的给予。”

旺财的金瞳在黑暗中闪烁,“但人类的法则不同。人类的法则是:‘我抓住了,就是我的。’”

它顿了顿:“所以,你需要改变的不是放生一只海豚。你需要改变的,是至少一部分人的法则。”

接下来的两周,江静书成了海洋馆的常客。

她以“研究”为名,每天记录皮皮的行为。她看到:

表演间隙,皮皮会长时间浮在水面,望着天花板某个固定的点——那是天窗的位置,偶尔有云飘过。

夜里,皮皮会用吻部反复摩擦池壁同一个位置,已经磨出了浅浅的痕迹。

当游客散去,她会发出一种特殊频率的声音,长长的,低低的——小杨说“她在唱歌”,但江静书听懂了,那是呼唤。

呼唤妈妈,呼唤同伴,呼唤任何可能听到的、来自大海的回音。

江静书把这一切写成观察日志,附上专业的动物行为学分析。

她找到海洋馆馆长,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皮皮有刻板行为,这是圈养动物心理压力过大的表现。”

江静书把报告推过去,“长期下去,会影响她的健康和寿命。”

馆长翻了翻报告,笑了:“江小姐,你太敏感了。

皮皮在我们这儿八年了,吃得好,睡得好,表演也好。

压力?动物哪有什么压力?”

“她有。”江静书直视他,“她想念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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