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痕、旧伤和一碗温糖水(2/2)

“对不起……” 煤球的意念温柔得像羽毛,“虽然不是我抓的,但我想替那只玳瑁猫道歉。

也想告诉您:不是所有的猫,都只会留下伤痕。”

陈阿婆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煤球乌黑的毛发上。

“傻猫……”她哽咽,“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 煤球仰起脸,金绿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因为我是现在的猫。

现在的猫想告诉您:您给了一个生命活下去的机会。

而这个生命,想用余生温暖您。”

那天下午,江静书和旺财送陈阿婆和煤球回家。

筒子楼的房间很小,但干净整洁。

窗台上有几盆绿萝,沙发上铺着手工钩织的毯子,墙上挂着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年轻的阿婆抱着一个孩子,笑得很温柔。

煤球一回家就跑到厨房,蹲在角落的猫碗边。

碗里是清水和猫粮,但旁边还有个小小的、人类用的瓷碗,里面是半碗温糖水。

“它……”陈阿婆有点不好意思,“它不爱喝水,我就学网上的,加点糖。

就一点点,不害事的。”

江静书看见了。她还看见:

· 沙发上那个“给猫睡的毯子”,其实是阿婆年轻时最喜欢的披肩。

煤球的玩具,是用旧毛线缠成的球——和阿婆织毛衣的毛线一样。

窗台上,煤球常趴的位置,垫了块软垫,正好能晒到下午的太阳。

爱不在言语里,爱在这些细碎的、嘴硬心软的细节里。

旺财跳到沙发上,对煤球说:“你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了。”

煤球歪头。

“你看,”旺财环顾这个小小的家,“她已经为你改变了。

一个怕了猫六十年的人,现在会给猫熬糖水,织毯子,留阳光最好的位置。这比一万句‘我爱你’都有力。”

它看向陈阿婆:“阿婆,您知道猫怎么表达爱吗?”

陈阿婆摇头。

“它们用头顶您,是在说‘你是我的人’。

它们把肚子露给您,是在说‘我信任你’。

它们跟着您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是在说‘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旺财顿了顿,“而煤球对您做的所有这些,都是在说——

‘谢谢你当年在雨夜捡起我。从此以后,你的孤单,有我分担。’”

陈阿婆的眼泪又涌出来。她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毫无恐惧地,轻轻摸了摸煤球的头。

煤球愣住了,然后,它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满足的呼噜声,像个小马达。它把整个脑袋都放进阿婆掌心,蹭了又蹭。

离开时已是傍晚。陈阿婆送他们到楼下,煤球蹲在她脚边。

“江老师,”阿婆忽然叫住她,声音轻了很多,“那个……猫的滴虫药,要吃多久?”

“再吃一周就好了。”

“那……它以后还会生病吗?”

“好好照顾的话,会很健康。”江静书微笑,“煤球是只坚强的猫。”

阿婆点点头,低头看煤球。煤球正仰头看她,夕阳把它金色的眼睛照得像两盏小灯笼。

“走了。”阿婆转身,语气又恢复了硬邦邦,“回家做饭。”

但她走了两步,停住了。

没有回头,声音却飘过来:

“你……你们下次来玩。我……我做糖水蛋。”

煤球“喵”了一声,跟了上去。

它走得很慢,配合着阿婆的步伐。

一老一猫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偎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江静书问旺财:“你这次为什么没用神通帮煤球说话?”

旺财蹲在她肩上,望着渐暗的天空:

“因为有些爱,不需要翻译。

阿婆手上的疤,煤球轻轻的触碰;

阿婆熬的糖水,煤球满足的呼噜;

阿婆嘴硬的‘不管了’,和煤球寸步不离的跟随——

这些彼此明白却不说破的温柔,本身就是最古老、最精准的语言。”

它顿了顿:

“而且,伤口最需要的不是消除,是被温柔的对待。

六十年前的抓痕,在六十年后被一只小黑猫小心翼翼地蹭过——

这是时间的和解,是恐惧的痊愈,是两个受伤的灵魂,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安全的港湾。”

江静书回头望去。

筒子楼的某一扇窗亮起了灯,暖黄色的。

她仿佛看见,在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里,一个曾因猫而恐惧一生的老人,正小心地给一只黑猫的糖水碗续上温水。

而那只猫,正用头顶轻轻蹭她虎口上那道旧疤——不是消除它,是告诉它:

“别怕。现在的猫,会保护你。”

就像阿婆在雨夜抱起煤球时,煤球也在那个瞬间,接住了阿婆内心深处那个一直发抖的小女孩。

原来治愈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当你伸出手拯救一个生命时,那个生命,也在用它的全部温暖,拥抱你心中从未愈合的伤痕。

而这,或许就是世间最公平、也最温柔的因果——

你予我新生,我赠你余生。

在无数个有糖水、有暖阳、有轻轻呼噜声的平凡日子里,慢慢将旧疤,捂成守护彼此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