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齿轮与不灭的烟火(2/2)
“她……什么时候给你的?”
“你们在一起后不久。”付伯昭说,“她说‘伯昭,你是他最轴的朋友。
如果他哪天走歪了,你得把他掰回来’。”
他顿了顿:“但我一直没拿出来。因为我觉得,人得自己意识到走歪了,才听得进劝。”
程明紧紧攥着那张纸,指节发白。
十六岁的誓言像一面镜子,照出三十岁自己的狼狈——他研发的不是辅助残疾人的外骨骼,是给富豪玩的“体能增强装置”;
他的实验室不是非营利,是精心包装的融资工具;他没让任何人重新行走,只让自己在名利场里越陷越深。
而那个说“有权敲其脑袋”的姑娘,最终没有敲他,只是安静地离开了。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回头,从来不是被敲醒的,是自己睁开眼睛。
凌晨三点,程明洗了三个月来的第一个热水澡。
他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忽然问:“伯昭,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
付伯昭正在厨房煮面——翻遍了冰箱只找到一包挂面和两个鸡蛋。他头也不回:
“为什么回不去?你才三十岁,又不是三百岁。”
“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
“那就做对的事来抵。”付伯昭把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盖在面上,“你那个机器人项目,核心技术其实很好——如果不用来炒概念,用来做智能义肢呢?”
程明愣住了。
“我研究过你的论文。”付伯昭把面端过来,“你那个‘自适应神经接口’,如果能降低成本,适配截肢患者……程明,这才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该做的事。”
热面的蒸汽扑在脸上。程明看着眼前这碗最简单的鸡蛋面,看着付伯昭洗得发白的袖口,看着茶几上那张泛黄的五年规划。
胸腔里那块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一周后,程明做了一件让整个圈子哗然的事——他解散了原来的公司,把剩余的资产全部捐给了付伯昭的“安居房项目”,自己只留了一台电脑和几箱技术资料。
然后他租了付伯昭隔壁的小房间,月租八百,没有空调,冬天漏风。
两个三十岁的男人,挤在不到五十平的老破小里,重新开始。
付伯昭在墙上贴满了安居房图纸。
程明在墙上贴满了神经义肢的构架图。两张图纸在墙角交汇,像两条曾经岔开的溪流,终于汇入同一条河道。
他们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
付伯昭计算结构荷载到手指抽筋,程明调试神经接口到眼睛充血。
饿了就煮挂面,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没有投资人,没有聚光灯,只有台灯下两个埋头苦干的背影。
偶尔,程明还是会做噩梦。
梦见江静书离开时的眼神,梦见自己囚禁她的那个房间。
每次惊醒,他都爬起来继续工作——仿佛只有让手指忙碌到酸痛,才能暂时忘记心脏的绞痛。
付伯昭从不劝他“放下”。他只是每次煮面时,默默给程明碗里多卧一个蛋。
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程明终于完成了第一代低成本智能义肢的原型机。
那是一只机械手,能通过残肢末端的神经信号,完成抓握、捏取、甚至比心等精细动作。
他颤抖着戴上测试。
当机械手指随着他的意念,第一次轻轻握住付伯昭递过来的水杯时,两个男人都哭了。
“成本……”程明哽咽着问。
“材料费,八百七十元。”付伯昭红着眼眶笑,“如果量产,能压到五百以下。”
五百元。还不够程明以前一顿饭钱。却可能改变一个截肢患者的一生。
那天凌晨,他们爬上老房子的天台。
城市在脚下沉睡,远处cbd的霓虹依然闪烁,但那些光不再让程明感到焦虑或渴望。
“伯昭,”他看着手中的机械手,金属在月光下泛着朴素的光泽,“谢谢你……把我找回来。”
付伯昭摇摇头:“是江静书把你寄存在我这儿的。她说,‘等那个少年回来了,你再还给他’。”
他顿了顿:“现在,我觉得可以还了。”
程明望向夜空。星星很稀疏,但有一颗特别亮。
他知道江静书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生命里。
但她留下的那颗种子——那个十六岁少年写下的誓言,那个说“有权敲其脑袋”的约定——已经在他心里重新发芽。
原来真正的失去,不是失去一个人。
是失去那个配得上那个人的自己。
而真正的归来,也不是回到谁的身边。
是千帆过尽后,终于找回了那个曾经发光的自己。
哪怕这个自己,住在漏风的老破小,吃着清水挂面,做着不赚钱但能让别人重新握住一杯水的梦。
但这样的梦,踏实。
这样的自己,干净。
像被暴雨洗过的天空,虽然空旷,却清澈得能照见最初的星星。
“伯昭。”
“嗯?”
“我们会成功的。”
“我知道。”
“不是财富意义上的成功。”
“我知道。”
两个男人在天台上静静站着,像两棵经历过雷击却依然向上生长的树。
而远处,天快亮了。
第一缕晨光照在程明手中的机械手上,金属反射出温暖的光——不再冰冷,不再华丽,却有了温度。
那是一个迷途知返的灵魂,能为自己、也为别人,重新握住未来的。
最朴素,也最珍贵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