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腊月古宅』结束(1/2)

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

前一秒,林砚还在警惕地打量着那枚白玉簪和角落里哀泣的淡薄身影,试图理清这真正“喜房”中的线索与幻境中那封信的关联。下一秒,熟悉的、仿佛被无形力量拽离地面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视野被黑暗吞没。

他甚至连提醒身边人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恢复意识时,眼前不再是破败阴暗、血迹斑斑的闺房。

光线柔和而温暖,是那种上好的红烛散发出的光晕,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一片朦胧的暖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梅花冷香,混合着崭新的木头、丝绸和纸张的干净气味,没有一丝一毫的腐朽、血腥或甜腻。

林砚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宽敞的、古色古香的房间中央。脚下是柔软的、绣着金色囍字的红地毯,触感真实。四周墙壁贴着崭新的红色锦缎,窗户上贴着精致的红色剪纸,窗棂完好,没有被钉死的痕迹。房间里摆放着做工精良的拔步床、梳妆台、衣柜、桌椅,一应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漆面光洁,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桌上摆着几碟干果点心,还有一把酒壶和两个小巧的酒杯。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甚至……过于美好。美好得不像是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诡异古宅的一部分。

林砚低头看向自己。

他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大红色新郎吉服。布料柔软顺滑,刺绣精美繁复,尺寸合身得仿佛量身定做。头上也戴着一顶黑色的新郎帽。

他皱起眉头,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内腑的疼痛和之前战斗留下的伤口带来的不适感依旧存在,提醒他之前的经历并非虚幻。但在这个房间里,那些疼痛似乎被一种温暖平和的气息稍稍抚慰,变得不那么尖锐。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房间里除了他,似乎没有别人。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很清晰。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房间最深处,那张挂着红色帐幔的拔步床。

床边,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身华美绝伦、却透着岁月沉淀感的凤冠霞帔,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尊贵的光泽。大红色的盖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容,只有盖头边缘垂下的金色流苏,随着她极其轻微的呼吸而微微晃动。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端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鬼新娘。

或者说,周清漪。

她在这里。以一种……似乎更接近“正常”婚礼新嫁娘的模样。

林砚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眼前这一幕蕴含的信息和可能的走向。

真正的“化解怨气”,是在这里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这是又一个幻境,还是某种基于规则的“仪式空间”,他都必须面对。

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原地,仔细感知。手腕内侧的星纹没有异常灼热,怀中的银簪和桃木梳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共鸣。但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平和却坚定的执念场。与之前幻境中的刻意扭曲、坟地里的疯狂怨毒、甚至闺房中那浓烈悲伤都不同。这里的执念,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带着无尽遗憾的……等待。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

脚步声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不可闻,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烛火随着他的移动微微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红色的墙壁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观察,都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和状态。

终于,他停在了床边,距离那个端坐的身影,只有一步之遥。

如此近距离,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她嫁衣上精美的纹路,闻到那清冷的梅花香气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女子的幽香。她的身影不再像之前那样缥缈或充满压迫感,反而显得……有些单薄。

红盖头静静地垂着,遮住了一切。

林砚缓缓抬起手。他的动作很稳,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凉。他知道,接下来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触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的目标,是那红盖头。

按照旧俗,新郎需要亲手为新娘掀开盖头。

他的指尖,轻轻触到了红盖头边缘冰凉的流苏。

就在这一瞬间——

一只冰冷、却异常柔软纤细的手,如同早有预料般,从宽大的嫁衣袖中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了林砚即将触碰到盖头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林砚身体一僵,动作顿住。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是之前幻境中那种重叠怪异的嘶吼,也不是闺房里无声的啜泣,而是一个……清晰、柔婉、却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的女声,透过红盖头,轻轻地响起:

“辞远……”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还没喝……交杯酒呢。”

林辞远。

她果然将他当成了那个人。那个她等待了百年,最终倒在门外的青年。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因为被认错,而是因为她声音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深藏其中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他低头,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苍白,纤细,指尖圆润,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活气。他能感觉到那冰冷下细微的颤抖。

他没有挣脱。

沉默了几秒,就在那抓着他手腕的指尖因为他的沉默而开始微微收紧、透出不安时,他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音节,从他的喉咙里滚出,带着他惯有的平静,却又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好。”

抓着他手腕的力道,瞬间松了些许,甚至……那冰冷的指尖,似乎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他腕部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确认。

然后,那只手缓缓松开了他,如同受惊的蝴蝶般,缩回了嫁衣袖中。

林砚收回手,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圆桌。桌上有酒壶,两个小巧的银杯。

他拿起酒壶,入手微沉。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飘散出来,混合着梅花的冷意。他小心地将两个银杯斟满。酒液清澈,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他端着两杯酒,走回床边。

一杯递向床边端坐的身影。

那只苍白的手再次伸了出来,接过酒杯。指尖相触的瞬间,林砚能感觉到她轻微的瑟缩,但很快稳住了。

林砚也拿起另一杯酒,与她相对而立。

按照交杯酒的仪式,需要手臂相交,共饮此杯。

他抬起手臂。

盖头下的身影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那只握着酒杯的、冰凉的手,也缓缓抬起。

两只手臂,一温热,一冰冷,在空中缓缓靠近,最终,交错而过。

她的手臂纤细,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其下的僵硬和……一种非人的轻飘。

酒杯靠近唇边。

林砚没有立刻饮下。他看向近在咫尺的红盖头,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他仿佛能感受到其后那双眼睛的注视。他沉声,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了一句:

“我来了。”

这句话,可以是对“林辞远”身份的承认,也可以是对此时此刻情境的陈述。

盖头下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两人同时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酒液入喉,冰凉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顺着食道滑下,仿佛带着某种涤荡灵魂的力量。并不辛辣,反而有梅花的清甜回甘。

饮罢,交错的手臂分开。

林砚放下酒杯。

盖头下的身影,也缓缓放下了手,但那只空了的酒杯,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掌心,指尖用力到发白。

房间内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林砚看着她,等待着。

几秒后,那只攥着酒杯的手,缓缓松开,任由酒杯滚落在柔软的红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然后,她抬起了双手。

这一次,不是抓向林砚,而是……伸向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又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红色的盖头,被那双苍白的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掀起。

最先露出的,是线条优美白皙的下颌,和那微微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唇瓣。

接着,是挺翘的鼻梁。

最后,盖头完全被掀起,滑落在她身后。

林砚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丽秀美的脸,眉眼如画,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在烛光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因为长久的等待和怨念的侵蚀,她的面容带着一种非人的精致和脆弱感,眼窝下有淡淡的青影,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哀愁。

但最触动林砚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清澈、却又盛满了太多太多情绪的眼睛。百年的孤寂、等待的煎熬、失去爱人的绝望、对家族的怨恨、对命运的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深海漩涡,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交织、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丝……在看到林砚或者说,她眼中的“林辞远”时,骤然亮起、却又迅速被水光淹没的、微弱的光芒。

她就那样仰着脸,看着林砚。

没有言语,只有目光。

那双眼睛里,有千言万语,有百年相思,有未能说出口的遗憾,也有终于等到的……一丝释然?

林砚静静地回视着她。他没有躲闪,没有试图解释自己并非林辞远。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他只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这段未了情缘和执念的“象征”。

他能做的,只有面对,只有……接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

周清漪的眼中,那浓重的悲伤水光,终于凝结成泪珠,沿着苍白的面颊,无声地滑落。

一滴,两滴……

她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只是静静地流泪,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砚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去永恒的沉眠。

然后,她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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