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银鳞残简,长嘶诀别(2/2)
“别难过…虞姬…这不是终结…能为你而死…是乌骓的宿命…能为你而生…是墨涵…无上的福缘…若有来世…愿化清风…绕你指尖…愿为星子…映你眼眸…只求…再…见…”
它的意念越来越微弱,巨大的头颅在虞姬怀中越来越沉。晶莹的、滚烫的马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涌出,浸湿了虞姬素色的衣裙。它最后的目光,依旧痴痴地、无比眷恋地凝望着虞姬的脸庞,仿佛要将这绝世容颜,连同这宁静山谷的月光,一起刻入永恒的灵魂深处。终于,那深邃眼眸中属于“墨涵”的灵性之光,如同燃尽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雄健的身躯缓缓倾倒,带着无尽的依恋与满足,枕在虞姬的膝上,再无生息。山风呜咽,星河垂泪。
千年之后,楚地惊尘。
时光长河奔涌不息。千年后的某个春日,楚地故土,一座尘封的古墓被小心翼翼地打开。考古学家屏住呼吸,拂去半卷残简上最后一片干涸的封泥。竹简出土的刹那,博物馆窗外,一株盛放的桃树无风自动,三片娇艳的花瓣悠悠飘落,姿态凄美,恰似当年美人剑尖……坠落的那一滴血珠。
暮云四合,古老的驿道石板缝隙里,在特定的光线下,似乎仍能渗出两千年前未曾干涸的……血色余晖。当考古灯冰冷的白光聚焦在那半卷残简上,破译工作进入最后阶段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九嶷山深处,忽地平地卷起一股莫名的旋风。这风诡异而执着,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壁垒,裹挟着咸阳宫焦尾琴上崩断的碎弦、乌骓马蹄铁缝隙里千年未化的霜雪微粒、以及赤霄剑当年斩落的、属于虞姬的半缕青丝所化的尘埃,在博物馆高耸的穹顶之下疯狂盘旋,最终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充满悖论的微型漩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史册之外的秘辛。
展柜内,刘邦曾紧握过的那枚蟠龙玉璜,在聚光灯下泛着幽冷而诡异的光泽。光洁的玻璃展柜倒影中,映照出的景象却光怪陆离:虞姬捣药的青玉杵虚影,竟化作一柄巨大的时针,无情地转动,将楚河汉界那凝固的边界,滴穿、溶蚀,最终流淌成一条首尾相连、循环往复的……环形长河!一群参观的学童好奇地趴在窗边,数着窗外飘落的桃花,却惊异地发现,每一片飘落的花瓣,都在下坠的过程中诡异地凝固在空中,花瓣表面光影流转,竟凝缩成一个个微型的动态沙盘——江东子弟折断的长枪在沙盘中生出斑驳青苔,未央宫巍峨的椒墙在微观世界里坍缩成蚁穴迷宫,八千颗坠入乌江的星辰在沙盘里化作无数闪着银光的细小鱼苗,奋力地……逆流而上!
当最后三片桃花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精准地贴上展柜中那半卷残简的古老裂痕时,千里之外的云梦泽深处,项羽当年教虞姬辨识的那片星空——紫微垣的星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在苍穹中无声流转、重组。而此刻,博物馆穹顶的考古灯光束下,残简上那些神秘的文字符号与裂纹走向,竟与穹顶模拟出的、流转后的紫微垣二十八星宿连线……严丝合缝!
值夜的保安揉着惺忪睡眼,仿佛看到展柜内陈列的、项羽佩剑上那枚螭龙纹青铜剑饰……其上的螭龙浮雕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再定睛看时,只见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闪过,那螭龙纹饰仿佛活了过来,龙口微张,竟衔着竹简上“别姬”二字戏文的一角墨痕,倏地潜入展柜下的地脉深处,消失无踪,仿佛去继续那场被历史刻意遗忘、却从未真正终结的……千古棋局。
夜深人静,子时将至。夜班的管理员总在此时隐约听见空旷的展厅内传来细微却清晰的铠甲鳞片摩擦的轻响。他循声走到《史记·项羽本纪》的巨大展板前,却只见清冷的月光透过高窗,流淌在那些冰冷的铅字之上。月光在字里行间凝结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露珠。其中一颗格外硕大圆润的露珠,内部光影变幻,竟清晰地倒映出云梦泽深处那岚气缭绕的竹舍景象!就在管理员屏息凝视的瞬间,露珠中,一个矫健如龙的黑色骏马身影——乌骓马的幻影——疾速掠过!露珠承受不住这光影的激荡,微微一颤,便从展板上悄然滑落,“嗒”的一声轻响,坠落在展厅光洁的桃木地板上,无声地碎裂开来。
一股奇异的气味瞬间在寂静的展厅里弥漫开来。那气味,既像是未央宫深处早已失传的、辛辣而神秘的椒房殿香料,又仿佛是五岭深处雨后新劈开的、带着生命汁液的松木柴薪所散发出的清新……这是历史与传奇、谎言与真情、权力与柔情交织湮灭后,残留的最后……一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