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铁流南向(2/2)
营门处,双岗哨兵早就捏紧了鼻子。看到这辆“臭名昭着”的炉灰垃圾车过来,一个宪兵厌恶地挥挥手:“快走快走!臭死了!”另一个宪兵则例行公事地用手电筒朝车斗里晃了晃。昏黄的光柱下,是堆积冒尖、混杂着菜叶、煤灰、不明污物的垃圾堆,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昨夜残留的雨水,反射着油腻的光。手电光在表面草草扫了几下,没发现任何异样——谁愿意去翻动这令人窒息的秽物?
“赶紧拉走!”宪兵捂着鼻子,粗暴地挥手放行。骡车吱吱呀呀地驶出了军营大门,融入了天津城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
不远处街角的阴影里,那辆挂着比利时商会标志的黑色轿车依旧停着。车窗紧闭,威森看着骡车消失在街角,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对身边阴影中的男人低声道:“‘炉灰’送出去了。大阪人,果然有点意思。” 阴影中的男人没有回应,只有指关节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了一下,带着枪茧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有力。
雄二和森下在营区围墙的阴影里,目送着骡车安全通过检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货,终于送出去了。但这仅仅是第一步。
上午十点,营区响起刺耳的集合哨声。开拔徐州的命令正式下达!士兵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乱哄哄地开始打点行装。紧张、茫然、一丝对未知战场的恐惧,混杂着离开这压抑天津营地的解脱感,在空气中弥漫。
雄二和森下混在人群中,快速收拾着简单的个人物品。森下偷偷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雄二的背包夹层——那是昨夜用钨矿砂换来的金条和日元,是他们未来在黑市周旋的本钱。藤田被两个杂役兵粗暴地架着,扔上了一辆专门运送物资和“非战斗人员”的破旧卡车车厢。他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像抓住最后的浮木。阿诚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卡车附近,他依旧沉默,但那只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雄二,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随即又消失在忙碌混乱的士兵群中。
渡边联队长骑在高大的东洋马上,冷峻的目光扫视着乱糟糟的部队。他的副官拿着花名册,正大声宣读着命令和注意事项。没人注意到,渡边的目光在雄二、森下,以及卡车上藤田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神深邃难测。
“出发!”渡边的马鞭指向南方。
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灰绿色的长蛇,蜿蜒着离开了天津军营。士兵们背着沉重的行囊,步枪斜挎在肩头,脚步沉重地踏上了通往徐州战场的泥泞道路。车轮滚滚,骡马嘶鸣,卷起漫天尘土。
雄二走在步兵队列里,感受着背包里金条的坚硬触感,也感受着周围士兵麻木或躁动的情绪。他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天津城,那灰色的轮廓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压抑而疏离。宋先生的货是交了,但以那个神秘掮客的贪婪和狠辣,这笔“交易”远未结束,那笔丰厚的订金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绞索。藤田被当作“废柴”塞在卡车里,他的命运会如何?阿诚那无声的注视又意味着什么?而渡边联队长……他默许甚至利用了士兵们的“市井智慧”,在徐州那血肉磨盘里,他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雄二,想啥呢?”旁边的森下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对新地方的茫然,“离开这鬼地方也好!听说徐州那边……仗打得更凶?”
雄二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望不到头的灰绿色队伍和同样望不到头的泥泞道路。雨后的天空依旧阴霾,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次压下。
“是啊,”雄二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更凶。我们只是换了个更大的灶膛去烧火罢了。规矩,还是那个规矩。” 他紧了紧肩上的背带,迈开步子,融入了南下的滚滚铁流之中。天津的漩涡暂时摆脱,但徐州那台巨大的战争机器,正张开冰冷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