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2)

他这话如同点燃了引线,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与抱怨。

“是啊王通判,您得拿个主意啊!”

“那苏子瞻可不是好相与的,在杭州、在密州、在苏州,哪次不是闹得天翻地覆?”

“我们之前那些事……这要是被查出来……唉!”

“听说他这次是快马加鞭,摆明了是来者不善啊!”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王元丰,身为京兆府通判,地位仅次于知府,此刻却显得比其他人要镇定许多。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然后才将茶杯放下,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笑意。

“诸位,诸位同僚!”

王元丰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消息,本官也听到了。

苏子瞻确实是来了,但传言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需三日之后方能抵达长安。

三日,诸位,我们还有整整三日的时间!”

他刻意加重了“三日”这个词,试图给众人注入一丝虚假的希望。

“这三日,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王元丰站起身,踱了两步,声音提高了一些,

“大家回去之后,立刻行动起来!

该销毁的文书账目,抓紧销毁!

该找的替罪羊,赶紧去找!

该撇清的关系,立刻去撇清!

手脚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首尾!”

他走到那名最先开口的胖官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判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无非是之前漕运上那点‘辛苦钱’嘛?

找个下面的仓官顶了就是!

只要账目对得上,谁还能深究不成?”

他又看向另一位面白无须的司录参军:

“张参军,你那边户房、田土上的事情,该补的契约赶紧补,该平的账目立刻平!

把事情做得圆满了,就算他苏子瞻是天神下凡,也挑不出毛病!”

王元丰走回自己的座位,双手按在桌案上,身体前倾,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本官把丑话说在前头!

万一,我是说万一,谁不小心被抓住了马脚,那也得给我死死扛住!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个掂量!

只要你扛住了,我们剩下的同僚,必定会竭尽全力周旋营救!

就算……就算真到了那一步,实在保不住你,也定会妥善照顾你的家小妻儿,保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定心丸:

“诸位别忘了,我大宋祖制,乃是‘与士大夫共天下’!

就算我们有些许‘小错’,最多也不过是贬官、流放,还能掉了脑袋不成?

那苏子瞻也是读书人出身,难道还真能不教而诛,把我们往死里整?

他不会,也不敢!”

这一番连哄带吓,加上最后那点关于“士大夫特权”的幻想,果然让在场不少官员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有人开始小声嘀咕:“王通判说得是啊……还有三日……”

“是啊,赶紧回去把该处理的处理掉……”

“只要我们自己不出纰漏,苏子瞻初来乍到,又能如何?”

王元丰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挥挥手道:

“好了好了!都别聚在这里了,目标太大,反而惹人怀疑。

都回去吧!抓紧这最后的时间,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

天,塌不下来!”

众官员如同得到了赦令一般,纷纷起身,对着王元丰拱手作揖,然后怀着各自的心思,匆匆离开了公廨。

然而,当最后一名官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元丰脸上那故作镇定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快步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然后轻轻关上房门,插上门栓。

他没有回到前堂,而是穿过一道侧门,来到了公廨后方一间隐秘的值房。

这里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两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油灯旁,一位留着三缕美须,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老者,正悠闲地品着茶。

此人,正是京兆府的最高长官,知京兆府事王京兆(注:这样的高官咱不能随便编个名,历史上没名字就只提到王京兆)。

“京兆大人!”王元丰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急切,

“人都已经安抚回去了!可是……下官这心里,实在是……接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那苏子瞻……”

那老者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皮看了王元丰一眼,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声音平和道:

“元丰啊,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要沉得住气。

放心,天,塌不下来。”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王元丰坐下:

“我背后站着的是谁,你应该清楚。

就算是苏子瞻,名满天下又如何?

他难道真有那个胆子,毫无证据就动我!?

他就不怕引起朝堂震荡,宗室非议?”

王元丰坐下,但身体依旧紧绷:

“话虽如此,可是大人……我们做的那些事,万一……”

“没有万一!”王京兆打断了他,

“你只要把你自己的痕迹擦干净,别被人抓住实实在在的把柄,那就没事。

记住,只要没有铁证,谁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官场上的规矩,无非是利益交换和互相制衡,他苏子瞻也要遵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添香楼那件事,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那李家的人,可是个隐患。”

提到这事,王元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压低声音道:

“大人放心,那李家三口,冥顽不灵,给钱不要,非要讨什么公道。

下官早已派人,将他们连同他们租住的那间破屋子,一起‘处理’掉了!

死无全尸,烧得干干净净,绝对查无可查!”

“嗯。”王京兆满意地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

“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慕容家那边的事情,我们只是收了些孝敬,具体他们做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也从未参与。

记住这一点,咬死了,就没人能奈何我们。”

他看着王元丰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宽慰道:

“放宽心,元丰。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你若是表现得惊慌失措,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像平常一样。”

王元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但另一个担忧又冒了出来:

“京兆大人,下官……下官还有一事担心。

之前隐约有消息传来,说朝廷除了派苏子瞻,还秘密派出了一位宗王来了关中,如今却不知所踪。

您说……皇城司那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赵绍辉那厮,靠得住吗?”

王京兆闻言,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即舒展开,摆手道:

“你不要在这里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

皇城司分部主事赵绍辉,乃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子弟,与我们也有几分香火情分,他能出什么问题?

况且,皇城司体系独立,就算有宗王来,也未必能立刻插手进去。不要胡思乱想,徒增烦恼。”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示意谈话结束:

“回去吧。趁着还有时间,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没有堵住,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不留任何隐患。”

王元丰见顶头上司如此说,心中稍安,连忙起身拱手:

“是,下官明白!下官告退,定会小心行事。”

说完,他倒退着离开了值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值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王京兆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案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沦的暮色。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低声自语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苏子瞻……宗王……不知所踪……皇城司……呵呵。”

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复杂难明,带着一丝疲惫与忧虑。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