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托孤(2/2)

元丰八年二月十一的清晨,东京开封府笼罩在一片肃杀与压抑之中。

昨夜宫城西北方向的惊天巨响与隐约喊杀,如同沉重的阴云,压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通往紫宸殿的御街两旁,禁卫军盔甲鲜明,刀枪林立,数量远超平日,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宗室勋贵,皆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无人交谈,只有靴履踏在青石板上的单调回响,汇成一股沉闷的暗流。

紫宸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御座空空,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孤寂。

珠帘之后,太后高滔滔端坐的身影若隐若现,她面沉如水,双手紧紧交叠于膝上。

昨夜的变故让她这位久经风浪的太后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压力。

御阶下,汝南郡王赵宗兴身着蟒袍,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昨夜鏖战留下的疲惫被一股凛然的威严取代。

他的身旁,新晋宗师、皇城司司主襄阳郡公赵仲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隲,警惕地注视着殿内每一丝风吹草动。

“官家驾到——!”

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八名强健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架软舆缓缓入殿。

软舆之上,宋神宗赵顼几乎被锦被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张蜡黄得近乎透明的脸。

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软舆被轻轻放置在御座前的地毯上,张茂则含泪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湿巾擦拭着皇帝额角渗出的虚汗。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皇帝那艰难而断续的呼吸声。

许久,赵顼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曾经锐利的帝王之眸,此刻浑浊不堪,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死气。

他努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掠过珠帘后母亲的轮廓,最后定格在御阶下肃立的赵宗兴身上,微微动了动嘴唇。

张茂则立刻会意,开始传达着皇帝的意志:

“我…承祖宗基业…兢兢业业…

然天不假年…沉疴难起…

自知大限将至…为社稷计…为万民安…今特于紫宸殿…昭告天下…”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群臣心上。

许多人已是泪流满面,更有老臣泣不成声。

“立…延安郡王…赵煦…为…太子…克承大统…”

张茂则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嗡——!”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虽然早有意料,但当这关乎国本的决定真正宣布时,依旧引发了巨大的波澜。

九岁的幼主!

然而,这波澜才刚刚开始。

张茂则深吸一口气,继续传达:

“太子年幼…特命…皇太后…垂帘听政…总揽军国重事…以安…天下之心…”

旨意宣毕,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权力格局瞬间重塑。

就在这旨意余音未落之际,御史中丞蔡确眼中精光一闪,与站在不远处的起居舍人邢恕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两人心中同时涌起强烈的不甘!

拥立之功,泼天富贵,岂能就此旁落?

蔡确猛地出列道:

“官家!臣有本奏!”

他深深一躬,语速极快,

“储君乃国本,关乎社稷千秋!

延安郡王虽天资聪颖,然年齿尚幼,值此国事艰难、强虏环伺之际,恐难当大任!

臣以为,为江山稳固计,当立年富力强、德才兼备之宗室近支!

雍王殿下(赵颢)、嘉王殿下(赵頵),皆官家手足,忠孝仁厚,深孚众望,实乃上上之选!恳请官家三思!”

邢恕也立刻出列附和,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将“国赖长君”的道理说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直指立幼主的“弊端”。

此议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一些原本就心怀观望,或与二王有旧的大臣,眼神开始闪烁。

雍王赵颢、嘉王赵頵虽未在朝堂之上,但他们的存在感瞬间变得无比强烈。

昨夜宫变,皇帝垂危,这难道不是天赐良机?

一些心思活络者开始蠢蠢欲动。

珠帘之后,高滔滔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

果然!他们果然跳出来了!

御阶下,赵宗兴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道的剑锋,直刺蔡确和邢恕!

他并未立刻呵斥,但周身那股宗师的磅礴气势,如同无形的山岳般轰然压下!

宗师中期的威压,混合着尸山血海中杀出的煞气,让离得近的蔡确、邢恕瞬间感到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脸色煞白,后面准备好的慷慨陈词竟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蔡中丞!邢舍人!”

赵宗兴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殿宇,带着威严与杀意,

“官家口谕,言犹在耳!储位已定,尔等竟敢在紫宸殿上,妄议国本,质疑圣裁?!

是想效仿昨夜逆贼,行那悖逆之事吗?!”

“昨夜逆贼”四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

一股寒意从所有人脚底窜起!

蔡确、邢恕如坠冰窟,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臣…臣不敢!臣…臣只是忧心国事…”

蔡确慌忙跪倒,声音发颤。

邢恕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跪倒,连连叩首。

赵宗兴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官家旨意已明!

太子乃先帝嫡孙,官家亲子,名分早定!

尔等只需谨遵圣命,尽心辅佐,共保社稷!

若再有妄议国本、心怀叵测者…”

赵宗兴那股凌厉的杀意已让殿内温度骤降,“休怪本王,以国法论处!”

冰冷的话语瞬间震慑全场!

所有心怀异动者,无不噤若寒蝉,深深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蔡确、邢恕更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不敢发一言。

他们心中那点拥立雍王嘉王以博取拥立之功的妄想,在赵宗兴的雷霆之威和昨夜那大宗师的阴影下,彻底粉碎!

“官家…官家…”

软舆上,赵顼似乎被殿内的争执惊醒,极其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急促而破碎的痰音,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失望与深深的疲惫。

高太后在帘后看得真切,心如刀绞,更是怒火中烧。

她早就察觉这那个儿子不安分!

这些日子,他们借着探病之名频繁出入宫禁,尤其是雍王赵颢,每每看过皇帝后,总想方设法到她面前旁敲侧击,言语间充满了对朝局的“关切”和对未来的“忧虑”。

赵顼虽病重,心中却如明镜,只能用这“怒目视之”表达他的愤怒与心寒!

如今皇帝弥留,大位更迭就在眼前,这两个弟弟的野心几乎不加掩饰!

就在昨夜宫变之后,赵颢竟还以“手足情深”为由,请求留在寝殿侍疾!其心可诛!

高滔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紫宸殿内,随着赵宗兴的震慑,再无人敢言。

张茂则含泪宣布退朝。

软舆被缓缓抬起,载着油尽灯枯的皇帝,在群臣悲戚或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这决定帝国未来的殿堂。

珠帘之后,高太后的身影也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