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雨落淮南(1/2)

寿春城头,旌旗被雨水浸得沉重,无精打采地垂着。城外,是连绵无尽的营寨,如同黑色的潮水,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那是司马昭的二十六万大军,是足以碾碎任何抵抗的钢铁巨兽。

征东大将军诸葛诞,此时正立于城楼之上。

他年近六十,须发已见斑白,但身形依然挺拔如松。雨水顺着他兜鍪上的红缨滴落,划过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庞。他的眼神并非预想中的惊惶,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亢奋与深沉。

“雨还要下多久?”诸葛诞并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铁器。

身后的阴影里,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战将,手中提着一杆精铁打造的长鞭,眉宇间英气逼人,正是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小将文鸯。

“回大将军,看这云层厚度,还得下个两三日。”文鸯的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城外的魏军在修筑土山,看样子是想居高临下攻城。不过雨天路滑,他们的进度并不快。”

诸葛诞冷笑了一声,手掌拍在湿滑的墙砖上:“司马昭这是想困死我。他以为筑起土山,引淮水灌城,就能让我诸葛公休低头?做梦!”

若是一年前,诸葛诞或许真的会怕。

那时候,他起兵是因为恐惧。他看到了好友夏侯玄被杀,看到了王凌、毋丘俭被灭三族,他知道司马氏那把屠刀迟早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是为了保命,为了诸葛家的富贵,才不得不反。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城头的肃杀。

“报——!”一名亲兵奔上城头,“文钦将军在督战时与吴国将领起了争执,此刻正在帅帐大发雷霆,请大将军速去定夺!”

文鸯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担忧地看向诸葛诞。

历史上,这本该是诸葛诞集团崩塌的开始。文钦性情暴躁,与诸葛诞素有旧怨,如今被围困孤城,粮食日渐紧缺,两人的矛盾本该在这一刻爆发,最终导致诸葛诞杀文钦,文鸯逾城投降,寿春城破。

诸葛诞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是多年上位者本能的杀意。但仅仅一瞬,这股杀意便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甲胄内侧。那里,藏着一封早已被体温烘热的密信。

那是三个月前,一个自称陛下亲信的神秘谋士,冒死潜入寿春送来的。信是当今天子曹髦亲笔所书。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如惊雷般劈开了诸葛诞混沌的世界:

“诸葛爱卿,此番朕遭逢大难,司马昭挟朕亲征淮南,许诺朕亲领一军,届时朕在于爱卿里应外合之下,司马昭必定伏诛。此番挥师南下,司马昭必倾国来攻。届时城中粮草若紧,文钦必主张分兵突围,此乃兵家常情,非有二心。公休切记,文钦乃公之利刃,若折此刃,寿春必亡。朕已在局中,望公休忍一时之忿,成千秋之功。”

连这都算到了……

诸葛诞深吸一口气,那股湿冷的空气此刻竟让他感到无比清醒。

“走。”诸葛诞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城下走去,“去看看文钦又在闹什么脾气。”

……

帅帐之内,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烛火在潮湿的空气中噼啪作响,映照着文钦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这位曾经的扬州刺史,性格刚烈如火,此刻正指着一名东吴偏将的鼻子破口大骂。

“竖子!老夫在前方浴血奋战,尔等却在后方克扣军粮?这仗还怎么打!”文钦怒吼着,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周围的将领噤若寒蝉。谁都知道文钦和诸葛诞以前是对头,当初毋丘俭起义,诸葛诞还曾观望而不救援,使得毋丘俭兵败被杀。如今两人虽然同在一条船上,但这层窗户纸薄得可怜。

帐帘猛地被掀开,冷风灌入。

诸葛诞大步走入,甲叶撞击声铿锵有力。

“都在吵什么!”诸葛诞一声断喝,威压全场。

文钦看到诸葛诞,眼中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更盛了几分。他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公休!这吴狗欺人太甚!我军将士在前线拼杀,回来连口热汤都喝不上,这城还要不要守了?若是不想守,不如趁早打开城门,大家一起突围,死也死个痛快!”

“突围”二字一出,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是禁忌。在被围困的孤城中谈论突围,等同于动摇军心。

按照诸葛诞以往的脾气,此刻早已下令将文钦拿下。他生性多疑,最恨别人挑战他的权威。

诸葛诞死死盯着文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文钦毫不示弱地回瞪,手掌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文鸯站在一旁,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手里的铁鞭已经微微抬起,随时准备暴起救父。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血溅五步不可避免时,诸葛诞突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僵硬,但却实实在在地缓和了杀气。

他走到文钦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文钦的肩膀。

“仲若啊仲若,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诸葛诞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那名瑟瑟发抖的吴国将领,“克扣前线将士粮草,按律当斩。念你是客军,死罪可免,拖出去重责三十军棍!今后文将军所部粮草,由我亲兵营直接调拨,谁敢怠慢,定斩不饶!”

全场死寂。

文钦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看着诸葛诞。他准备好的反击词汇全部卡在了喉咙里,握剑的手也松开了。

“公休,你……”文钦有些结巴。

诸葛诞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了文钦和文鸯父子,以及几名心腹。

他走到帅案后坐下,神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从怀中掏出那封已经有些磨损的密信,轻轻放在案上。

“仲若,你我皆是魏臣,昔日各为其主,那是身不由己。”诸葛诞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推心置腹,“我知道你想突围,是因为你觉得守不住。你觉得我诸葛诞是为了自家私利才起兵,一旦势头不对,就会把你卖了。”

文钦脸色一红,冷哼一声,却没反驳。

“若是以前,或许真是如此。”诸葛诞苦笑一声,“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指了指那封信,“仲若,你可知道,当今天子,此刻就在城外?”

文钦浑身一震:“你说什么?曹髦……陛下他亲征了?”

“陛下不仅亲征,而且早在前段时间,就算准了今日你我之困局。”诸葛诞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陛下信中言明,司马昭围城打援,意在耗尽我军锐气。陛下要我们做的,不是死守,也不是盲目突围,而是‘拖’。只要拖住司马昭的主力,陛下如今亲率一军,只要与我等里应外合,再加上邓艾的勤王之兵,何愁司马氏不灭……”

诸葛诞没有说完,文钦听懂了。

以前,他们是叛贼,是困兽,是为了活命而挣扎的军阀。

现在,他们是诱饵,是棋子,是配合天子博弈天下的忠臣。

这种身份的转变,对于深受儒家忠义思想熏陶的古代将领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文钦,他本就自诩忠于曹魏,痛恨司马氏专权。

“你是说……”文钦的声音有些颤抖,“陛下他……并没有被司马昭架空?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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