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诸葛公休下(1/2)

寿春城,征东大将军府。

诸葛诞立在窗前,日光被糊窗的薄纸滤成一片寂然的惨白,像是一块没有血色的玉。他已年过五旬,鬓角霜白,可那身穿旧了的深紫色官袍,依然服帖得像第二层皮肤。这件袍子,穿了太久,沾染了洛阳的浮华气、淮南的湿泥腥,还有他自己那份压抑了数十年的、名为“体面”的灰烬。

公休,公休。他早年间是何等风光,被誉为魏国宗室之光,才略冠绝江淮。那时的洛阳,天子曹叡尚在,目光凛然,君臣之间是铁打的规矩和流动的清流。他相信,只要自己恪尽职守,鞠躬尽瘁,魏室江山便稳如磐石。

他的人生,本该是一出豪迈的大戏,却被司马氏这柄钝刀,慢慢磨成了枯涩的默剧。

他的忠,是水,是酒,是烧心的一团烈火;可他的官场哲学,却是那把丈量尺寸的木尺,要他循规蹈矩,要他曲意逢迎。他看透了权力的铁律:谁的刀更利,谁便是主子。他眼睁睁看着司马懿窃取大权,又不得不俯首称臣,甚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了司马氏的战车上。

从讨伐王凌,到镇压毋丘俭、文钦。每一次的胜利,都像是在他胸口钉入一枚更沉重的钉子。他杀的都是“谋反”之人,可在杀戮之后,血腥气散去,留下的只有寒冷的恐惧——那些叛乱者的旗帜上,也赫然写着“忠魏”二字。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司马氏敬重他的功勋,而是因为他这枚棋子,尚有利用价值。他的功劳太大了,大到一旦放下,就足以压垮司马家的平衡。

司马师,是个有雄心,但也留有余地的枭雄。可如今,顶替司马师位置的司马昭,却是一条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

司马师的猜忌是明面上的,像正午的太阳,刺眼,但你知道它的边界;司马昭的猜忌却是午夜的霜,悄无声息地,能将人骨头里的热气都抽干。

他想起了那份密报,关于司马昭如何处理王经的残部,如何对年轻的天子步步紧逼,言语之间尽是轻蔑与戏弄。那不是权臣对君主的威慑,那是猎人对笼中鸟的消遣。

诸葛诞曾试图说服自己,权臣篡位,古来有之,只要大魏的旗帜不倒,他便能继续做那铁骨铮铮的镇守之臣。可当他看到洛阳来的使者眼中,那种对待奴仆般的轻慢时,他知道,司马昭连这块“忠臣”的牌坊,都不打算留给他了。

他那份至诚刚烈的傲气,不允许他像个垂垂老朽般,等待被赐下一杯毒酒;也不允许他眼睁睁看着高皇帝的血脉,被侮辱至此。他的名声、他的功业,必须为这最后一次的忠诚,做出祭奠。

桌上,那张淮南的地形图,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那些山川河流,原本是他的盾牌,用来抵御吴人。现在,它们必须成为他的刀锋,指向洛阳。

诸葛诞缓缓伸出手,掌心里的汗渍已经干了,留下一层薄薄的盐霜。

他所期盼的,不是胜利,而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殉道。他要用自己这条老命,在司马氏的天下里,凿开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血口。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大魏的忠臣,尚未死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