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东吴异响下(1/2)

建业的夏天,像一锅熬得酽酽的药汁,黏稠而闷热。空气里总带着一股子潮湿的腥气,是长江的水汽,也是血的味道。

孙壹在丹阳的别苑里,坐着,并不动弹。他身上穿的是极薄的湘罗,贴着背脊,汗气蒸发得慢,愈发显得人疲惫。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黏腻,如同习惯了周遭那些客套到令人作呕的恭维。

自从孙綝,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接替了他死去的堂兄孙峻掌权以来,建业城的腥风血雨便没有停过。权力像一匹失控的野马,踏过所有挡在路上的人。宗室,老臣,只要名字里带了一点“孙”字的骄傲,都成了这匹野马脚下的碎石。

他记得他叔父孙策的刀法,是何等的痛快淋漓。那时的江东,是新生,是锋芒毕露的烈火。如今呢?只剩下了阴翳,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腐败气息。

他手里摩挲着一枚从洛阳匠人那里得来的玉佩,冰凉的触感并不能驱散他心头的燥热。这玉佩雕的是一株枯荷,枝干折断,花瓣凋零,倒很衬这东吴眼下的光景。所有的美好都已成残局,只剩下权力核心处那几个人,在尸骸之上跳着看不见的舞蹈。

孙綝的动作,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他不似孙峻那样需要伪装,他只是纯粹地、自然而然地将人命视为草芥。他杀人,不是为了立威,而是清理房间里碍眼的家具。

孙壹知道,自己便是那最碍眼的一件。他出身尊贵,战功赫赫,又娶了滕胤的侄女,势力盘根错节。这样的人,放在太平盛世是柱石,放在孙綝的时代,便是催命符。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那张看不见的罗网笼罩着,密不透风。

“大将军府送来一筐荔枝,说是新采的,特地送来给主君尝鲜。”管事轻声禀报。

荔枝。这南方独有的甜腻果实。孙壹只是冷笑了一声。这甜,是裹着毒药的蜜糖,吃下去只会更快的烂掉五脏六腑。

“谢过大将军。取两个出来,其余的,赏给府上的仆役们分了吧。”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全盘接受。在权力的天平上,任何明确的姿态都是致命的。他必须是中庸的、顺从的,一个正在老去的宗室,对权力已经失去了兴趣。

可他内心的火焰,却被那遥远的北方传闻,燃得更盛了些。

那消息是混在贩卖蜀锦的账本里,用最细微的墨点标注出来的。一个来自淮南前线的行商,偶尔提到了洛阳的“异象”。

说是魏国的那个年轻天子,曹髦,在朝会上与司马大将军争辩经义,引得满朝震惊。又说他亲笔写了《周易》注解,字体瘦硬,气势逼人,全然没有一个傀儡的萎靡。更荒唐的传闻是,他在内廷清查出了几笔糊涂账,牵扯到了司马氏的门客。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那股子不合时宜的清醒,却像夏夜里的萤火,闪了一下。

一个被压得死死的少年天子,在做无谓的挣扎。听起来,是建业城里最荒谬的笑话。

然而,这笑话却扎进了孙壹的心里。

他抬头,透过窗棂,看着那浓密的芭蕉叶被日光晒得油亮。他们都以为东吴的政局是绝望的死局。孙氏的气数已尽,只剩下孙綝这帮人,如同饥饿的蛆虫,啃噬着这具腐烂的躯体。

但他看到了一个可能性。极小,极渺茫,却足以成为他孤注一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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