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甘露改元(1/2)

这是一条漫长而寂寥的回京之路。

冬至刚过,豫州大地被一层薄薄的铅灰色阴霾笼罩。凛冽的北风卷着枯草和沙尘,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御辇的帷幔。车轮碾过冻得发硬的黄土官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吱”声,仿佛是这个古老帝国沉重的喘息。

曹髦倚在铺着厚实白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竹简,目光却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缝隙,投向窗外苍茫的原野。

并没有那种大胜归来的喧嚣。这一千亲兵,与其说是护送皇帝凯旋的仪仗,不如说是风雪中一支孤独的行旅。

“陛下,风大,小心着凉。”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曹髦转过头。骑在马上的便是此前曹髦亲自选拔的亲军别部司马张虎,曹髦此行出征,对曹髦忠心耿耿,多次为曹髦分忧烦事。

“不妨事。”曹髦放下竹简,并没有放下帘子,反而将缝隙推大了一些,“这车厢里太闷了,透透气也好。张将军,我们离洛阳还有多远?”

“回陛下,过了前面的虎牢关,再行两日便可抵达京师。”张虎策马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陛下,末将有一事不明,憋了一路,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你是想问文鸯的事,还是想问朕为何要在淮南发那道《止戈诏》?”

张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年轻的皇帝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队伍后方——那里,文鸯正率领着二百精骑断后,那股生人勿进的煞气即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得到。

“都有。”张虎叹了口气,马鞭轻轻敲打着掌心,“文鸯乃是反贼文钦之子,又在乐嘉城惊死先大将军司马师,此人勇则勇矣,却是一柄双刃剑。陛下留他在身边,还要赐予禁军高位,末将担心……养虎为患。至于那《止戈诏》,虽然陛下仁德,但此时发布,是否会激怒司马大将军?”

曹髦轻轻摩挲着手中竹简粗糙的纹理,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张虎,当年我大魏与你同姓大将张辽威震逍遥津,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勇冠三军,且对太祖武皇帝忠心耿耿。”张虎挺起胸膛。

“勇冠三军,那是刀;忠心耿耿,那是握刀的手。”曹髦的声音平静,却在这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如今朕的身边,缺刀,更缺握刀的手。文鸯是一头猛虎,没错,但他现在是一头没有了山林的猛虎。淮南事宜已过,这天下之大,除了朕的身边,他已无处容身。司马昭把他当做棋子塞入我这里,东吴要利用他做狗,只有朕,把他当成大魏的将军。”

曹髦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养虎为患……若朕连一头没了牙的老虎都驯服不了,又何谈从那群豺狼手中夺回这大魏的江山?”

张虎心中一凛,他在皇帝年轻的面庞上,竟依稀看到了当年太祖武皇帝的影子——那种在绝境中依然掌控全局的霸气。

“至于《止戈诏》……”曹髦将目光投向远方灰暗的天际线,“张将军,你听听这风声。连年的征战,从辽东到西蜀,从淮南到京师,这天下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司马氏靠的是杀戮立威,朕便要靠‘止戈’收心。武字,止戈为武。”

张虎沉默了许久,随后在马上深深一抱拳:“陛下圣明。末将虽是个粗人,但也愿做陛下手中的盾,护陛下周全。”

曹髦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车厢内重新陷入了昏暗,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并未熄灭。

……

洛阳,这座承载着大魏荣耀与阴谋的都城,此刻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

雪花大如席,纷纷扬扬地落在朱红的宫墙上,落在冰冷的铜驼荆棘间,试图掩盖这座城市里刚刚散去的血腥味。

尚书仆射王经的府邸内,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厅堂内凝重的气氛。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围坐一团,案几上摊开的,正是从淮南前线快马传回的《止戈诏》抄本。

“……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朕承祖宗之基,由于德薄,遂致淮南兵兴,骨肉相残,生灵涂炭,此朕之过也……今大军疲敝,天怒人怨,若再行杀戮,是自毁长城也”

一位老臣颤抖着声音诵读着,读到“此朕之过也”时,声音哽咽,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陛下……陛下这是在替司马氏背罪啊!”老臣痛心疾首,干枯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明明是司马昭逼反了诸葛诞,这满手的血腥,如今却要陛下下诏罪己,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慎言!”王经低喝一声,虽然他的眼眶也早已泛红,但他依然保持着理智。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诸公,这不是一份罪己诏,这是一份揽进天下人心的妙招,陛下成长了。”

众人愕然,纷纷看向王经。

王经指着诏书的后半段,手指微微颤抖:“你们看——‘共御外侮,方为社稷之福。’陛下这是在告诉天下人,他不想打仗,他想让百姓休养生息。这天下内苦战久矣,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谁不盼着过几天安生日子?司马昭若再兴无名之师,便是逆天而行,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落雪声,沙沙作响。

良久,一位老臣长叹一声,用衣袖拭去泪水:“老夫本以为,陛下年幼,不过是司马氏手中的傀儡。未曾想,陛下竟有如此胸襟与手段。这《止戈诏》一出,朝中人心,怕是要变一变了。”

王经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陛下就要回京了。”王经望着皇宫的方向,目光坚定,“这一场雪,下得好啊。瑞雪兆丰年,也许,大魏的转机,就在这即将到来的新年。”

……

正元三年,腊月二十九。

曹髦的御驾在漫天风雪中驶入洛阳城。

并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街道两侧的百姓被禁军严厉地驱赶到远处,只能隔着冷兵器的丛林,敬畏地窥视着那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马车。

然而,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却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那是关于《止戈诏》的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寻常百姓家,飞入了士大夫的书房。

那位年轻的皇帝,为了天下苍生,想要停止战争。这个简单的念头,在乱世中显得如此奢侈,却又如此动人。

两日后。正月初一。大朝会。

太极殿内,金碧辉煌,炉烟袅袅。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司马昭站在武将之首,一身紫袍金带,腰悬长剑,面容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喜怒。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时不时扫过龙椅上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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